在嘉兴劳动 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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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

在嘉兴劳动 续

Subject

Internal migration

Description

Labour in Jiaxing 1958– Continued

Creator

陈修良

Date

1996

Format

pdf

Language

zh

Coverage

Jiaxing, Hangzhou

Text Item Type Metadata

Text

* 25盒

在嘉兴劳动 续

把猪集中起来养,这怎么可能?养猪要有现代的设备,他 一个农民有什么呢,一间空屋、一块空地里去养,猪都饿死了,一只只统统死了。养鸡也是这样,说是开养鸡场了,但养鸡场要有现代设备、高级饲料的,他们都没有,就拿了一根棒头去赶鸡,也活活饿死。就这样,猪、鸡样样都没有,最后人也快要没了,都得了浮肿病。我浮肿病生得非常厉害。有一天,小队长说没办法连粥也没吃了,只好睡在床上,怎么办呢?我告诉农民你们只好先躺床上,弄点开水喝,不会死的,如果不吃开水是要死的。 他们都听了我的话不走动。我也躺在床上,饿了一天。第二天小队长来打铃,说有粥吃了,大家快点到食堂里去吃粥。我后来问小队长,那里搞来的粮食?他说秘密告诉你,不好讲出去的,我是偷来的,从上交的公粮中偷来的用什么办法我没问,我说这真正要谢谢你,不偷来我们都要饿死。上面也知道这不是一个乡、一个村里面的事,嘉兴地方都有问题,都在挨饿。有些地方饿死人不少,我们这个队没饿死人是算好的。人是饿得生浮肿病,妇女 月经也没有了,就是这付模样。这是从58年九月开始到59年九月一年多一点,这一年当中最苦了。后来也苦,也挨饿,我在曹庄一年多就是这样过去的。
59年11月份县里召开右派分子大会。 嘉兴地方右派分子也不少,一个县内约有百把人。什么人呢?小学教师、干部、部队文工团的,这些人都是知识分子,统统打成右派了。县里主要知识分子就是教师,我也不认得。这次会议表彰改造好的右派给以摘帽,是摘帽大会,有两个人上去被摘帽。说他们是劳动好等等就摘帽了,因此大家也放心,劳动好将来也有摘帽的希望。会后还请我们吃一顿饭,吃的菜是羊肉,从街上买来的羊肉。但这肉是非常不卫生,结果吃了以后大家都泻肚子,泻得一塌糊涂几乎要了命。幸亏我认得一个嘉兴的老中医,他给我一种秘方,大概是鸦片一类,用这种药吃好的,不然我老早性命没有了。后来这个中医我再去找过他,才知道他已被抓去,说他私自在开店,要他到工厂去劳动,不准再做医生,后来再也没有见过他。
据乡里、主要是公社里说,我们这批人都态度很好,你们都有希望摘帽子,农民都说你们劳动态度好。但劳动态度好没有标准,思想怎么样也不知道。但我在农村确实学到不少东西,一方面是种田的技术,另一方面主要研究农村的生产关系,阶级关系。以前批判时说社会主义是阶级斗争越来越厉害的形势,我在农村没看到什么阶级斗争,唯一的"阶级敌人"就是我 ,还有两个带帽子的地主就是敌人。地主是很听话的,不敢响了,我这个右派也蛮老实,有什么好斗呢?不过对地主还是在斗,有一个地主养牛、羊养得不好,大概牛死了,这事大了。他没有东西好罚款,只好罚工分,扣粮食,非常痛苦,这就是阶级斗争。至于人的思想是不管的,你在骂什么人不管,实际上农民在下面骂得一塌糊涂,上面是听不到的。你骂也好,苦也好,笑也好都不管。眼睛盯着的阶级斗争就是地主、右派,就是这样的一种情况。农民互相之间到也团结的,因为大家都穷,矛头都指向上面,村干部、大队长等,这种人他们最恨。阶级斗争就是与这些人有斗争,最危险的时候是想暴动,他们偷偷地在讲我听到的,说反正没吃了我们去抢粮食,公开在议论这种事,假使进一步挨饿就要发展到抢粮食了。 我说这个事情你们千万不好搞,不可以去抢 。他们说饭饿怎么办啦,只差一点点就要抢了,公开抢不是偷。 到这样一种地步,所谓的阶级斗争。矛盾转移到领导与被领导之间的关系。
这个情况大概毛泽东也看到了,所以后来食堂停办了,就是这个道理,搞了一年多弄不下去食堂关门,宣布自己去烧。可是回家去一样东西都没了真困难了。种田的肥料没有,后来说是用人脚在土地上踏来踏去以后也可做肥料,发动大家把泥土路挖出来去种田做肥料,你看可怜伐。这叫做地脚泥,用脚踏过的泥种东西也做肥料,去挖了送到地里,困难到这种程度。还有挖墙脚,据说墙脚里有硝盐什么,可去炼钢,墙也拆掉,土地被挖得一塌糊涂,灶头也拆掉。个别要查农民到底吃什么?我说没东西吃就这种情况。后来干部来搜,家家都翻箱倒柜,墙脚都挖出来看过,查你是不是有粮食,实在是没粮食,没东西吃,一无所有。尤其是地主家里被抄得最厉害,我没东西好抄,我只有粮票,最穷困时候有几户断粮了,我身上还有几十斤粮食,对这些困难的人,我就把粮票给他们,总算维持下去没死。他们非常感谢我,假如没这点粮票就要饿死。我少吃点,我因为胃病,吃得少,粮票就送掉一些,所以我和农民成为生死朋友 。每个月粮食我总有点多,都送他们吃的。年纪轻的人都叫我阿妈,对我非常好。
我在农村损失的是不能做其它事情,只能劳动,知识不能贡献。当时我听到杭州的消息也是很不好。从沙文汉给我的信里面知道他们也在饿饭,城市里也没饭吃,菜也没有。他们吃包心菜的皮,包心菜的皮不是当菜吃而是和粥烧在一起这样在过日子。还有家里一只铁锅坏了,全杭州市铁锅找不到。后来沙文汉写报告请求上级批准再搞一只锅,苦到这种情况。我家里二嫂还有两个小孩,慌得不得了小孩随便什么都要吃,可怜得很。沙文汉在杭州独自研究中国古代史,不给事情做,只好自己研究中国古代史。大量的书是他大哥沙孟海给他的,什么古代骨甲文等都是古典书,那个还可以研究,现代的历史就不好研究。这个时期相当困难。
里面还有一段历史就是大炼钢铁,大炼钢铁在农村里也发生问题,把劳动力抓去炼钢,本来劳动力不足,再抽出去影响很大,所以重劳动都由妇女来做。农村的妇女到底是厉害的,也没办法,壮劳动力都走了。还有把农民家里金银钢铁锡东西都拿走,烧小菜的锅铲,锅子,什么吹火的铁棍都拿去了,饭也没办法烧。还有橱门上的锁,大门上的铁锁全部没了,一无所有了,强盗也没了。那时光真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因为没东西好偷了。彻底把农村弄穷,本来农村就已经很糟糕了,这三面红旗一来人民公社大跃进就把农村弄成这种样子。
一方面报纸上还在说八十年代就要进入共产主义了,农村这种情况就是共产了,真是彻底共光。后来庐山会议出事,59年就是为了这种事情闹,我看彭德怀写的报告还是很肤浅的,他没有象我一样深入在农村,要是我写出来的报告要比他厉害得多了,他只是临时去调查一下已经不得了。 那时候毛主席也到嘉兴去看了,说蛮好啊,谁说农民都躺倒不干了,粮食种得蛮好嘛,农民还有力气还能种田,他讲没有问题。所以这种走马看花不行的,要真正到农村去生活。还有这样的事:肥料只施田边一圈,当中不施,所以土地越到里面越糟糕,外面还可以看到一些东西,到里面没有肥料,弄到这种情况。
农民家庭彻底破产了,农民书没读,饭也没吃,衣裳也没穿,房子也弄光了,家里所以的东西都弄光,一样东西都没。所以这一次谈办人民公社的损失有多大?现在也没有统计过,这问题要研究,生产关系是对立的,阶级关系就是这样,很可以研究,这样的生产关系要不要改变?要改革的,所谓发展生产力,
生产关系要不要改变?不改革,所谓发展生产力是根本谈不到 。科学知识也没,连生产工具都破坏掉你怎么有生产力,所以不行。
一九五九年秋,青黄不接时期农村更严重,粮食不够吃,农民积极性非常不高,身体也不好普遍生病,但是不去劳动不行,还是勉强下地。这个奇怪,上面的命令主义非常厉害,说要放卫星,晚上也要做夜工。农村里怎么能够做夜工呢?晚上出工假使有月亮还好,没有月亮就没有办法。我夜里拿着手电筒,我有一只手电筒,是整个小队唯一的一只手电筒。拿着手电筒大家就这么挨着走,好不容易摸到田里,但不能劳动,眼睛看不见怎么办?大家就坐在田梗头,一坐下来就骂娘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骂,农民共同的意见就是饭没有吃饱,那时候没有工分,钞票也没有,劳动量大大增加,因为那时候要放卫星什么还有竞赛等等。在强迫命令之下必须要达到一千斤一亩。这个就不得了,所以农民就很不满意骂领导把我们农民当做什么,村干部比地主还凶,好像把我们当作奴隶样子。拼命骂。他们实际上到田梗没有什么好劳动,就坐在那里,有的老头子抽烟,有些人骂够了就在田梗里睡觉。天有点亮大家回来了,回来也没有东西吃。有的农民我看回到家里咸菜缸里捞两根咸菜吃吃,真是一无所有,困难极了。大家都非常不满意,但也没有办法只好听天由命。
这时我从报上看到发生庐山会议,说彭德怀是机会主义,小高炉得不偿失等,但对这事的性质不大明,没有讲内容,彭德怀讲了什么话也不知道。农村里是没有广播的,也没有收音机,我唯一有一份浙江日报才得知一点消息,详细不知道。在这个时候如果农民知道彭德怀讲点什么那就情况不一样了,彭德怀讲的话正是农民想要讲的话,没有地方去讲。彭的怀说农民苦,没有饭吃,大锅饭不好,反对搞食堂,农民也都反对这些东西。但是农村里一点也不知道,庐山会议在农村里一点也没有反应,也没有人议论。报上一点消息没有,只有批判。这个问题说明农村与世隔绝的,非常闭塞。在鱼米之乡的嘉兴尚且如此,在京沪杭铁路边上消息也这样不灵,在山区里你可想而知了。而且农民多数是文盲,他也没有钱订报纸,也没有习惯要知道外面的事情,就是种田吃饭两桩事。所以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农村照常平静无事。他只看到村干部,发牢骚就发在村干部身上,上面搞的什么、前途是什么都不知道。由此可知,农村闭塞的问题是很严重的。如何教育农民首先要使他知道国家大事,不知道你怎么教育他呢?这是当时我的想法。
我根本不能同家人来往,也没人来看我。沙文汉偶然给我来信,也不过讲家里的困难情况,他在杭州也苦得很,没有东西吃也都得了浮肿病,城市里一样苦, 他还节约了20斤粮票给我。看到前后隔壁比我还要困难,我还有点粮票,就都送给他们吃。农村里要弄粮票是很困难的。59年秋冬是最困难的时期。
突然有人来看我了,这人是我老战友的儿子鲍年方,一个年轻人,他在山东(注:应为辽宁葫芦岛)一个海军部队里做技术工作的,他父亲鲍浙潮叫他来看看我在农村怎么样,担心我身体不好。通过公社,大队,小队一直找到我,都知道他是海军来的,跑到我的地方谈谈生活问题,其他不好谈,政治问题一点不谈。想不到他回到葫芦岛以后糟糕了,嘉兴公社已经一封信过去,说此人来看过有名的右派分子、反革命分子。 鲍年方后来就被处分,调到浙江被分配到萧山粮食局里,一直到现在已经退休了。对这件事我非常难过,他来这样看了我一次,我害了他一生。他是无辜的。从这件事看情况是多么严重!当时风声很紧,对右派分子完全当反革分子一样。那时我并不知道,后来回杭州后才知道。
还有一个来看我的是我母亲的老保姆黄阿翠,我母亲时时刻刻想念我,她冒风险来看我,使我很感动。送来白糖、饼干、猪油,这些东西农村里是当宝贝了。她一双小脚一拐拐地来看我,使我非常感动,吃的东西还是小事,我觉得还有人关心我,我非常感谢她。她对我很好,她说我没有罪的,说我这个人就是心直口快,喜欢批评人得罪了江华他们,她就是这么看,别的不知道,得罪了人,人家就要报复你,她只知道只一点。
后来北京大学放暑假时候我女儿也来看我, 突然之间来的,与阿黄姐同来,我女儿因父亲母亲是右派,北京大学要她断绝关系,我也没有想到她会来看我。 我的母亲对她讲你的母亲是很好的也没有什么问题你要去看,父亲也没有问题也要去看,她从上海到杭州,再到嘉兴这么一路看过来。她那个时候还没有入党,还是团员 ,她也没有跟我谈政治问题,她晓得政治问题不好谈,也谈谈生活上的事情,大概她年纪还小了那个时候刚二十岁,叫我注意身体等。她来看过我一次我很记得,印象非常深刻。我在农村这许多日子就这么两个人来看过我,其它再没有什么人来过了。不过她回去倒也没有什么问题,北京大学还是比较开明的,入学四年多以后,1962年还吸收她入党 。 她是三好学生,功课也好,身体也好,学习也努力,北大很有名的,两个双亲都是大右派分子也是唯一的啦,但是她工作也很好,学习也很好。但后来在文化大革命 也挨斗、挨批。
9月份省里开会摘掉一些人的帽子,我没有希望,我也晓得问题非常严重。后来右派分子都要集中劳动,因为嘉兴右派多人分散。集中到余兴乡,这个余兴公社在我们那里不是很远 。有的农民来公社对我说:陈同志你到余兴去不得啊!这个大队长兼支部书记好凶,整人整得厉害,你去一定要把你整死。我说不会的,大概这个队长是有名的,所以要他管制右派分子。我隔壁的邬小四这位贫农特别难过,阿呀你要走了,他很难过。天冷了衣服也没有穿,后来公社给他一件棉袄,我要走了,他穿了这件新棉袄划了一只小船送我到余兴去。这个印象也是很深的,我在曹庄这么多时间大家都对我很好,最后还是个贫农送我到余兴乡去,我这个资产阶级右派分子同贫农也蛮好。可见我也不是资产阶级,这事对我精神上一种鼓舞很大。我走了他们感到很难过,他们也很留恋 ,他们并不知道我到底犯了什么罪。
余兴和里丈桥不大一样,这里户口好像更分散,而且住的不是和贫农一道了,住在食堂后面一间牛棚里,是真的牛棚。房子很小门也没有,窗也没有就黑鸟鸟洞洞一个地方睡在里面。牛也没有,样样都没有的,当然草是有的。后来农民说这个不行,没有门,风雨来一直可以飘到里边湿透怎么行?后来农民给我用竹蔑编了一道门,但窗没有的,在里面乌黑。我后来想了一个办法,在墙上挖一个小小的洞,有风进来。最好有块玻璃,但余兴乡没有一块玻璃(你看穷到啥程度)后来我去拾垃圾弄到两块碎玻璃,拼起来还可以,我就把它放在上面,于是这就是我的玻璃窗。这是不能忘记的一线光明。床怎么办呢?农民给我找来一只竹塌,一块钱,人家不要的破破烂烂的,一块钱买的。桌子是要写写字的,农民就给我做一个很小的桌子放在床旁边我可以写字了,真是上天了。这房子真小我就住下来了。隔壁是放柴的地方,这牛棚前面是个食堂,那时余兴乡还有食堂,还过食堂不一样了,不一定勉强你吃饭,来也好不来也可以的。这时大部分食堂差不多已经不办了。我就到食堂里去吃点饭,菜是一塌糊涂这就不要讲了。
在这个乡里,我遇到三个右派,两个是年青,部队来的文工团的算是知识分子,还有一个是省工业厅厅长张光,我们两个被称为"沙、杨的哼哈两将"在一道了。这老兄在河对面,他在做什么呢?在食堂里面烧菜烧饭。他也很高兴,有一个右派朋友来了,同我聊聊很多东西,他同我讲了他为什么成右派,他是工业厅厅长,讲了一句话说是浙江没有煤矿,江华说一定有的。有没有你可以调查,说这也是一条罪名,是右倾,明明是很富的,你说没有。报上还登出来,真是笑话。硬说是有的,张光说是没有。其实最主要的事,实际上是他为杨思一抱不平,写了信给谭震林和中央 。 当时情况是很严重的,我不能多来看张光,偶然之间来看,不敢多接触。有两个小青年右派来看看我,他们胆大,后来有一个青年到八十年代还跑来上海来看我,我还活着呢。我看到有三个右派,余兴乡里有好多右派分子都在那里集中管理。我要看这个大队书记到底怎么样,这个人来找我了,对我还算好,态度也很客气,同我讲了好多生产上的事;小队长也好是个党员,还有一个他的兄弟,他的妻子还有一个小孩与我特别好,后来我生病发高烧全靠这些农民,为我吃粥烧开水,没这些人我糟糕了,我觉得还很不错 ,我同他们打成一片,农民就愿意把情况都告诉我。
余兴的情况同曹庄基本相同,都是在饿饭。 同我很要好的贫农家里夫妻两人一个小孩,现在可以自己烧饭了,但锅也没有了,这个农妇讲讲哭阿,我怎么办,这个小孩怎么办,我怎么养得活?她把这个小孩寄托给我了,在这里要饿死,说你回杭州去把他也带走吧,很可怜的。当时大家认为都会饿死的,我安慰说人民政府哪会饿死人呢?我五九年十一月份前后调去的,快到冬天。冬天不出工,我就是做点调查研究工作,冬天也可以种点菜,还有些不是顶重的劳动,家庭里做的这种手工编草等,没什么重大劳动。余兴地方我看比曹庄还要穷,也看不到猪羊牛什么,萧条的很。农民不敢养鸡鸭,也没什么东西好吃。城里没有鸡吃,蛋也没有吃,农民鸡是不大肯卖的,因为会生蛋。上面就派人夜里来摸,从鸡笼里偷去,这种事情很不好。我自己的鸡笼里也有两只鸡被给他们摸去 ,这种事情我觉得很不妥当,农村里根本不讲道理的,他拿了东西就算数,他也不跟你打招呼就这么拿去了你有什么办法?后来农民的兔子也被拿了, 羊都没有,你说农村怎么不困难。这是59年的冬天。
1960年的上半年也极其困难。春天到了,要我和农民一起种菜。凡是能吃的东西农民都不卖了。自己也不够吃怎么能卖给你? 使我也懂得城乡的关系,农民不吃饱,城市里的人要吃是不可能的。60年上半年是中国最困难的时候,后来没有东西吃了就吃草吃糠,很普遍的。这个糠很难吃的,饿极了也只好吃,说是味道不错的。我也吃,这很珍贵,你吃上一只糠团子已经蛮好了。有些人还不舍得给你吃。可见贫困。我不要紧,有粮票可以外面去买。后来有定粮了又好一点,半劳动力少一点,我还是按照城市户口给粮食,所以我的粮食还是有多,不是少。(粮票怎样寄给你呢?)粮票是我到嘉兴去拿的,每个月还有二十块钱。钞票多下来买药品,为农民做赤脚医生,自己买点吃的东西。我还不象他们那样苦,他们一无所有,我还有点余粮,变成是富农了。我最难过的是寂寞得很,没有地方好去走,没有地方好去谈,你也不好随便跑,顶多是到街上去走走,三四里路。
余兴有一个集镇,这种集镇都比较小有几家店,药店,糖果店售卖买吃的东西。农民买东西也到集镇里去买,卖出买进都是在这个地方。我必须要到这个地方去买粮食买吃的。假使天不下雨我能走的,这是唯一玩的地方,街上的人也认识我了,街上商店的人有文化了,他们也看报知道我们是大右派。他们也不怕,问长问短,有的孩子读书读不懂也来问问我,我又做小先生了,他们同我客气的很,还常常拿出吃的东西卖给我,我也有些朋友了。他们不把我当敌人看,老百姓对反右斗争不了解,不知右派是个啥东西,从表面看我也不是个反革命,也没什么反党反社会主义,同普遍老百姓一样。大家都知道我是级别很高的干部,何以到农村里来劳动不太懂,结果同情的人反而很多。我感觉在这样的处境下很危险, 反映上去就会说我在勾结农民 。农民里有文化的年青人我听他们在讲,假使我们再饿下去就只有抢粮食,这可怕了,他会搞的,不过幸好没有发生这样的问题,因为后来很快地粮食政策改变为没人定粮,这样农民好过一点日子, 只要还可以活下去,农民就不会暴动。真像曹庄这样饿饭,那在下去三天就快不行,马上就会发生动乱,这个形势我看得清清爽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