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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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

杭州大学

Subject

Revolutionary history, Rehabilitation and case settlement

Description

Hangzhou University

Creator

陈修良

Date

1996

Format

pdf

Language

zh

Coverage

Hangzhou

Text Item Type Metadata

Text

*26盘

杭州大学

1960年5月,突然省里有一个通知来了要我去县里,我也不晓得发生什么事了。县委的人可凶了,我说我来报到。他说你是谁,我说我是干部,他就骂我你是什么干部啊,你是右派分子!县里的人好凶,这种小青年莫名其妙,我说是你们通知我来的。他说我们不晓得 ,后来拿出一个通知,要说把你调到省里去,就算把我调走了。我回来告知其他的右派分子们,他们觉得非常高兴,这个通知上面印有同志两个字,前面写陈修良,他们说啊你变"同志"了。我讲这是印好的东西,他们以为我是解放了。同志是右派分子的思想上敏感的称呼,最好不要把他当作敌人。 我虽完全不知道叫我干吗 ,也只好去了。走前我把所用的生产工具都送给他们,他们有的人经济很困难我就给他们一点钱,就此告别了嘉兴回到杭州。
到杭州我看到沙文汉抱病在努力地写他的《中国奴隶制的探讨》论文,他病得很严重,气喘,肺心病很厉害,吃的东西也很差,没有营养,不过他比我好一点,仍旧算是省政协委员,好像有干部待遇,还可以开神仙会, 但平时一样东西也没有的。他告诉我:开"神仙会"就是给大家吃一顿。 他也告诉我关于庐山会议一些情况,具体情况不清楚,只晓得彭德怀犯错误了,粟裕也犯错误了,粟裕原来同他很要好的,他也有问题?沙文汉说可能同彭德怀 ,粟裕被冷淡了一个时期。省里正在开展反右倾机会主义,范围扩大到党外人士, 省政协的人看到有些人在挨批评了,称言论同彭德怀一样,形势好像反右斗争 。他知道得也很少,庐山会议到底讲的什么,只晓得彭德怀触犯毛主席 。
当时有一些右派分子调回杭州, 陈学昭,一位女作家,也是右派分子,她也在嘉兴劳动,不过没有和我在一道,也调回来了。说要把我俩人调到杭州大学外语系去,陈学昭是法国留学生,要她教法文。我去教什么也不晓得,我以为大概要教俄文了,结果不是要我教日文。
那一天找与我去谈话,省委宣传部长陈冰,还有杭州大学外语系总支书记徐畹华,以及另外一个副部长在旁边。陈冰坐在沙发中,手里拿着中华牌香烟 第一件事就问:"你思想改造了好吗?农村的社会主义你看到了吗?"这个话使我马上想起从农村临走前时农民对我讲 :"陈同志啊,你到杭州以后一定要向省委反映我们饭没吃,苦得不得了,你一定要去反映啊!" 刚到杭州陈冰就问我社会主义好得很,思想改造好了吗,我能怎样讲 ?如果像傻瓜一样根据农民的讲法他们饭没有吃,一定不得了,又要把我送去劳动改造 。我也就不答。他手里拿着中华牌香烟,农民一个全劳动力做一年,顶多买两包憋脚烟 , 而你抽这样高级中华牌香烟,我心里非常反感,你们这种人真是官僚主义,脱离群众,我当时心里气得很,忍着一口气不响。
他接着就说了,好好好!要你们两个人去教外语,现在首长们都要学外文。我想自己刚刚种田回来怎么教外文?我也不响。陈冰讲我把你们交给杭州大学外语系总支书记了 这总支书记就是徐畹华坐在旁边 ,是原在宣传部斗我最厉害的一个。我想想真岂有此理,冤家狭路相逢。实际上他们安排好了,要我在徐的控制下劳动改造。教外文恐怕并不是主要的,主要为要管制我,在农村里怕要发生问题,我这样想。 他还七搭八搭地讲了很多形势大好的事情,我也不要听,随便怎样好了,农民饿饭的事情总是不好。但是对牛弹琴我也不必讲了,我同你讲什么啊。这个时候我真感觉到阶级斗争对立的状态,他好像是大地主大富翁与农民有对立的状态。我自己感觉到也已经是农民 ,不是什么部长,知识分子都不是,我已经是农民中的一个。我没想回到杭州来工作,情愿在农民家里。你强迫我来教书我也没有办法,落在他们手里是落入虎口,凶多吉少,我很不高兴。但也有好的一面,我可以照顾沙文汉了,家里有这个病人 。有机会还可以回去看看母亲, 杭州生活上总比嘉兴那面好点 ,就这样到了杭州大学外语系。。
陈学昭不愿教法文,他说我多年没有用了,我也没有教过法文。结果她到图书馆去编目录 ,一个作家去编目录了。我就留在外语系。外语系对我态度非常不好,不许我回家去住,必须住在杭州大学宿舍。房间里四只床,还有两个女团员,日里夜里监视我,你有什么事情她们都知道。本来还没有这房间,要我睡在地板上面,后来有人出来讲话:既然叫人家来教书,床总要给人家一只,就把我弄进教师宿舍里去了。这两个团员当然听徐畹华的话,她们都是教俄语的,不过这两个团员也没有对我特别不好。有个党员最坏、最凶,我的行动部要去报告,我要回去,做过什么事情都要汇报。
我被编在外语系俄语组,很多年俄语也忘了很多,我就看俄文补习 ,他们上课我也去听,教材也看。当时杭大的生活情况非常糟糕,大学生也是弄得饭没有吃,得浮肿病,女学生月经都没有。杭州有一种榆树,据说树叶子有蛋白质的,发动所有的人用棒去打榆树,打下来叶子扫拢起来拿到食堂里去磨,磨下来这个东西再同面粉和了吃,难吃得不得了,就吃这种东西。杭州大学里的学生、教师都吃这个。 由此我就知道了粮食是非常恐慌,农村没吃,城市也没有吃,榆树叶也吃了很久。
回到家里老老小小都在吃粥,吃菜叶皮啦,很可怜。于是我们就自力更生了。党号召种菜,我就在住的地方面前的空地上挖一块地种菜,这个我有能力了,那个时候我已经会种菜了,就把技术用到杭州开垦土地种菜,菜还是种得很不错的。番茄、青菜、葱样样都种。这不错,可以补充自己。那个时候许多人都在寻土地种菜。好在杭州土地多,路旁边什么独用上,甚至把很好的草皮都挖掉,就是这样来度过荒年的。 能弄到土地就高兴,老老少少都去种菜,这样子度过饥荒, 那时究竟人死了多少我不知道,人是死了不少的。
我住在杭州大学,只有礼拜天来种种,家里还有其他人帮助种。过了一段时期要我去教日语。杭州大学外语系原来只有英语、俄语两门,德语,日语是从来没的,什么材料也没有。词典总要有一本 、报纸、杂志总要有点,或者日文书这是顶起码,但一样都没有,真是伤脑筋了。我说这没有本事教,我开什么课啊。后来调来一个人教公共俄语的,俄语也不好,日语一窍不通,这是个东北人,幼时大概日本人强迫学过点日语认得一点字,但根本不能上台的,发音也不准。后来没办法 ,在杭大里面找来一个老教师右派分子,教生物的是日本留学生, 两个右派来教日语 ,这个东北人做小组长。 这个人可厉害了,他同农民不一样,复杂了,他本是候补党员,因为行为不好,候补期取消 ,他拼命想钻入共产党做官发财,拼命拍党总支书记徐畹华的马屁,尽可能来找我们的差错,天天去汇报。我在农村里劳动惯了,长坐办公室已不习惯,坐久了我要去走,但我是不好随便走的,我在花园里多走一回马上就有意见,后来到还好,他们叫我打扫厕所,我也有劳动了,日日扫地,打扫厕所了,从此以后我就找到了一份具体工作,就是打扫卫生,外语系的所有地方都包办,我把厕所打扫得非常干净,我说可以和上海国际饭店比一比了。 原来厕所脏得不得了,简直不是人能够用的。我想了一个办法用盐酸把脏东西统统弄掉,不臭了。打扫卫生是我一份很重要的工作,我是右派分子。实质上教书是假的,监督是真的。他们不放心我在农村里做点啥,要亲自看管着 ,而且要交给亲信徐畹华来管。
我提出来要去补习一点语法,因为中国人学生学日语要教语法,不然是不行的,而以前自己在日本时并不专学语法。 后来同意我到农业大去听一个老教师的日语课 ,我就去做了老学生。语法教材我可以弄到手,课文教材可以自己编了。但农业大学教材我们不好用,需要自己搞。我去买来二本词典,当时词典也买不到,困难到极点,样样都没有,白手起家。这个东北人不能教日文 他的任务就是监督我们两个右派。我们两个非常不自由,这个老教师家住在杭大 ,我必须要住在杭大,每一个礼拜准许回家一次。
住在杭大也不太平,这个时还要学习了学习政治,一个重要问题是要思想改造,思想改造就是要问你在想什么东西,这比农村讨厌,因为要你讲具体问题,问你农村情况怎么样?我想我是不能讲的,这样悲惨的情况讲出来我不要命了,不讲!但是有一次,我有一句话完全讲错了,我说食堂这东西在农村里不妥当,吃大锅饭结果把柴也烧光了,树都砍光,粮食都吃光,这样子放开肚子吃饭吃不消。这件事被一个党员听到,马上去汇报 ,说我在反毛主席 、反社会主义 , 谁反对办食堂就是反对社会主义,反毛主席,帽子大得不得了, 辫子捉牢了,斗得我要死。要我坦白交代,为什么讲?我说这我认识错误是个别的情况,别的我不晓得。
不久后正好田家英也到杭州大学,要来吃饭,但杭州大学食堂一无所有,这样情况怎么来。田家英是毛主席秘书,大概到毛主席地方去讲过食堂不行,后来上面发下来一个命令:食堂问题不是原则问题,是技术问题,所以反对办食堂不算反党反社会主义。 我也因此得救了, 我运气真好,斗得这样厉害的食堂问题一下子不斗了。后来报上也发表,说:食堂问题不要当作一个重大的政治问题。从此以后我得出一个结论,什么话都不能再讲 ,顶起码的讲老实话也要倒霉,可见当时政治气氛是多么恐怖。人是绝对不好讲真话的,只好说假话。后来我也学会了应付,人家问我食堂好伐?啊好!还有田里有田螺,河里有螺丝好摸,菜多得很,吃不完啊,这明明是说谎,除此你还能讲什么呢?我居然也只好说谎了,这个是逼出来的,不是真的要说谎,为了保护自己的生命我只有说谎。
其它的人在讲的也靠不住,他们在讲话我也知道完全是假的,彼此都是说谎造谣,越造越离谱了。为什么谎言满天飞呢,就是这种专制独裁搞出来的,这不能怪老百姓,从食堂问题上我得到教训。我告诉沙文汉,他就批评我,你一辈子总是吃亏嘴巴太快,危险了,这种事好去讲的啊?饿死也不好讲,他叫我无论如何闭住口不讲。因此我就咬紧牙关不讲了。

1960年回杭以后不久,中央发表了《列宁主义万岁》。我们杭大里积极学习,夜里要学到10点钟,天天晚上这样, 大家当 时很高兴学,认为学列宁主义蛮好,还有许多找参考资料,忙得很。我也参加了,我也很高兴,好久没有学理论,这不是很好吗。但后来学到要联系实际了,要讲到赫鲁晓夫修正主义,列宁讲些什么,赫鲁晓夫讲些什么对照看看,列宁的文章很多,他当然把他精彩的部分拿出来,什么无产阶级专政,社会主义革命,尤其是十月革命的道路问题,
赫鲁晓夫骂我们人民公社吃大锅清汤,三个人合穿一条裤子。赫鲁晓夫说他的主张同中国不一样,苏联只有工人、农民、知识分子,不能强调阶级斗争,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中国就批评他了你是搞全民国家, 没阶级了共产党算什么呢?叫全民党。这是中国给他的帽子。
还有对战争的问题也态度不一样,赫鲁晓夫讲现在核战争很危险,打起来两败俱伤,要用议会和平方法来夺取政权。中国认为十月革命道路是共同道路,就是用武装斗争把政权夺过来,夺过来以后就要进行无产阶级专政,进行肃反。
赫鲁晓夫主张用和平议会的方法夺取政权,中国就引出列宁的话,同第二国际的斗争也是为这个事情,第二国际说和平可以解决政权问题,列宁说不行,苏联就是武装起义,苏联胜利了,而欧州没有胜利。列宁主义万岁就是这个内容,不用武器能不能夺取政权,中国认为是不可能的。后来毛主席还说原子弹也不怕,我有六亿人,死了一半还有三亿,原子弹是纸老虎用不到怕。
人民公社问题也有争论。 刘少奇在七千人大会上,说三分天灾,七分人祸,毛主席听了不开心,这你不是对着我嘛,他认为自己是对的,刘少奇认为不对。安徽首先搞三自一包,毛主席认为现在应当搞人民公社,搞集体化生产走到共产主义道路上去,他要十五年进入共产主义,这三个人的意思是不一样的 ,毛主席说我先要集体化然后再机械化,刘少奇不一样,要搞三自一包,毛主席说不行,联系到赫鲁晓夫,中国说他是全民党,不是工人阶级的政党,这就叫修正主义。
列宁讲得很明确,党是阶级的党,要组织工人阶级反对资产阶级。那你说没有阶级,没有阶级斗争,共产党就需要了。国家是什么呢,是一个阶级压迫一个阶级的工具, 已是全民的国家那国家也不需要了。当时我也没有这个水平,听听也觉得蛮有趣的,这个里面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是反修正主义问题,当时这个问题也不是很明确的,到底修正主义是什么?
后来文化大革命搞中国的赫鲁晓夫刘少奇,主要问题或许是和"三自一包"有关系。在七千人大会上刘少奇说的话意思同彭德怀差不多。以后看清楚了,文化大革反刘、邓司令部就是这样出来的。这次学习理论我看很有意义,当时不大懂,到后来一步一步明确了。

过了一段时期我们要准备教材 ,这个任务就落在我们两个人身上,这个老教师留日学生,日语还是可以的。分配我的任务是编教材,编教材需要看很多书。语法倒还容易教,日语原文课文就难弄,还要先翻成中文给总支书记看过,他要看你的思想,不是看文字结构,这个他也不管,只要看思想。后来没有办法,我只好把老三篇白求恩等材料放进去。
英文教材真滑稽了,一见面就是毛主席万岁,碰到外国人不是早安、晚安,是讲毛主席万岁,俄语第一句也是讲毛主席万岁,日语也讲要毛主席万岁,这叫什么呢?我想想不行,碰到日本人九叫毛主席万岁,人家不要笑煞啊!但是你要这样写,不写不行,这都是笑话。教材要政治性强的,我想这语言应当同政治有区别,日常生活中口语很要紧 ,我编的东西都是比较通俗的,比如生活上的东西啊,但他们说不行,一定要长篇的政治性的东西。那就只能用老三篇,这老三篇怎么能代替语言呢?这是文章呀。中国人的事情,你到日本人去讲,什么愚公移山,白求恩莫名其妙,但这是可以通过的。有时只我去找来一些日本人的材料就成问题,大部分都不好用,他们一定要用中国材料。外语系教学中文化到这程度!所以外语系的毕业生遇到外国人就没有办法对话, 讲出来人家不要笑话啊。 尤其是我们这两个右派是没有意见可以提的,就这样在编写教材:总支书记说好了就是好,他说不好你马上就不用,绝对命令。
有一次我提出一个意见:读某一国文字,你必须要了解这个国家的国情,生活,习惯等 ,但这个也不能讲的的 。那个潘老师(右派)上课讲了一句:"日本人习惯每天要洗澡",这个我看也很平常,但这又不得了,那个东北人把他批了,说你这个是在宣传资产阶级思想。
上课讲生活上的事,他们说都是庸俗不堪,生活上的东西不好讲的,只要讲政治的。我说日本有关东,关西口音的不同,他又奇怪了 为什么要讲这个, 这也不行。日语班学生当时有十个,都是准备去做首长秘书的,成份好,都是工人、农民出身,知识分子没有的。这些人中文水平都很低。要读好日文,中文基础要好,日语其中有好多字都是汉字,中文不通很难学好 ,有许多还是中国古文。碰到这些学生真是有点头痛,讲到许多字都是中国来的,连字母都是中国来的,你不懂中国的文字怎么办呢,非常困难。但这十个人都是党员,他们还搞来一只箱子挂在教室里面,是意见箱,随时要对教师提意见。因为老师是犯人,这犯人去教党员,岂不是可笑!所以上课比上刑场还要可怕, 只要有一句话讲"错",你就性命交关 。硬着头皮要去讲课,后来大部分课我让给这老教师去上。他是普通右派问题不大,我万一讲错一句就性质严重了。我说我不会讲,我就编教材,少上课。发生事情常是在上课时候,每样事情都可以分析上纲,你就是讲一个语法的例子都不行,连洗澡都不可以讲。照他们说法就是要学生思想红,要把毛主席捧得天高,别样都不需要知道。 不过教材我还是编了,硬着头皮编的,尽可能通俗化。每个例句都是政治化。
1960,61年苏联专家撤退了。中国同苏联关系搞坏了,情况相当紧张,苏联的侨民也都撤回去了 。本来杭州大学有很多苏联人,都回国了,唯一留下的就是一个教师叫做德梦铁的一个老太,后来文化大革命也被搞死了 ,她是个犹太人,他丈夫是中国人,杭州大学的一个教授,所以她留下来了,其他的外国老师统统走了。 那时中国学习政治就是学习反苏联的问题。 "九评"出来了, 好厉害的。我也必须要参加,照道理我是没资格去参加的,但他要你学习,你就一定要参加,实际上就是要看你队苏联的政治态度。不过这些事情上我也学乖了,就听听而已。这种问题我不好讲,讲起来麻烦大了,因为当年我已经为此倒霉 。 反对修正主义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的。我也慢慢摸清当局的政治思路和规律: 他们彻底反对赫鲁晓夫修正主义,拥护斯大林,并把斯大林同列宁混统一起 ,其实列宁同斯大林是有区别的。
在杭州大学我觉得好的方面是有书报 ,国内外的都有, 我好像从桃花源出来,突然之间看到了世界上巨大的变化。苏联的情况从俄文报纸上都能看得到,苏联人、日本人都在骂中国 。 政治上的东西我就比较懂,要是老是在农村恐怕是样样不知道了。 整天学习这种东西,所以我那个时候我又把马列主义的书拿出来重新看,研究什么叫无产阶级革命,什么叫无产阶级专政,每天讨论的就是中国是不是社会主义这类问题。
有一个日本人写文章,说苏联不是社会主义, 这种书我也看到了。还有苏联也在骂中国,说吃大锅饭极其穷困,那里好算社会主义。当时国际间理论争斗激烈,环境很复杂:例如越南问题,中国支持越南。中国当时穷得一塌糊涂,但是对国际上援助多得不得了,阿尔巴尼亚,越南,非洲,这我很奇怪,我们这样困难,饭都吃不饱,大米还要运出去。我们的定粮后来每人头上减一斤,本来二十八斤,后来二十七斤,以后也一直没恢复 。每个人工资也扣去一元,也没有恢复过,这样节约下来去援助他们。象阿尔巴尼这样一个国家等于我们一个县,一个县的收入可以援助阿尔巴尼亚非常豪爽,无偿的援助。非洲的卡翁达经常来的,尤其越南,我看越南最多,朝鲜也蛮多的,共产主义精神,无私的援助,不要还的。当然这些国家有钞票拿为啥不来呢?我心里有一个怀疑,这样弄法中国怎么吃得消?
杭州大学以前很多人研究狄更斯,这也不可以了,说它是资产阶级。你读英国文学不读狄更斯很难,俄国文学不读托尔斯泰,普希金很难。封资修这三个字很厉害,外语系里面弄得不好就是"封资修"。你假如在教学当中涉及到古代的东西就是封建,涉及到苏联就是修正主义,涉及到英美就是资本主义。那日本共产党的东西好不好学呢?也不行。《赤旗报》也是修正主义,所以赤旗报也不好拿出来。日本共产党也在攻击中国共产党 。后来就找日文本的毛主席选集 ,除此以外没有什么材料可用了。本来教材就少,连赤旗报日这种共产党的报纸也不好用,范围就更小了。生活题材又不好用,我真觉得走投无路。原来日语班是1961,62二年制毕业 ,但没到二年,突然宣布日语班不办,结束了是什么道理呢?因为学生不高兴学了,一方面学生学不进,我们的教学方法太死板没法学。这许多学生都是工农出身,他情愿去做工作,不愿读书,去当翻译是不可能。另一方面教师也不高兴教,学生也不高兴学,索性也就结束了。
我又变成没工作了,专门当了清洁工。以后把我调到资料室 ,外语系有两个资料室,一个俄语,一个英语,叫我去搞英语资料室,因为我也懂点英语。 我开始就是搞英语资料。英语资料室里面混乱,没人管的,要资料的人可以随便拿走,管理混乱得很。我去整理图书建立卡片,进出都要签字。原来的图书少了很多,谁借去也不晓得。我整理这些东西,有许多英语资料重要的需要摘出来,因此学会了英文打字,学会了英文打字倒也自得其乐。
后来因为俄语资料也没人管,我就要管两个资料室忙得很。我自己找工作做,中文报纸很多没有人管,拿了就走,我把报纸放上架子,在书架上挂起来,你只能在这里看,不能拿出去。为了把每个月的报纸装订起来,我到杭大印刷厂去学怎么装订,这也是有一套技术的。书破损了需要修补也都要技术的,我向他们学习以后倒也用上了。 堆积如山的报纸 装订好要用起来就方便多了。这项工作就我一个人做,没其他人的。 在这一段时间里我也学到很多东西。 六十年代 反苏联,反修,反封资修,但什么叫做修正主义也搞不清楚。
奇怪的是,俄语后来变成冷落货了,苏联来的杂志不许看,苏联现代小说里也有许多有问题了,一部份书要去封起来。有的人要借怎么办?因此又出了一些问题。有的是揭发苏联内部的事情的也都叫修正主义,我又不晓得这是不是修正主义的书,这非常困难。结果我又犯了一次错误,借出 一本俄语小说给一个俄语老师。这就不得了,说我在放毒,把修正主义的毒放出去了,他去教学生,把修正主义毒素扩散了。无限上纲上没完,徐畹宛华整人就整到这种程度。我经常要写交代检讨。从此以后书收起来不借了。所有来的俄文报纸杂志不拆开,封起来锁在厕所间里,堆积如山,真是浪费啊。英文外国来的比较少,因为他控制不好进来。美国杂誌不好进来,它都是些共产党的小刊物,认为是好的可以看的。这些规定非常麻烦,我也搞不太清,总归弄不好我就要犯"修正主义错误"。

(注:本盘中调整一部分原录音段落,以保证时间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