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苏见闻续

Title

访苏见闻续

Subject

Revolutionary history

Description

Things Seen and Heard in the Soviet Union Continued

Creator

陈修良

Date

1996

Format

pdf

Language

Coverage

Soviet Union

Text

* 16盘

访苏见闻续

（权力）就是财产，用不到付钞票，我看卢布他们也并不需要，他要啥就有啥，而且还有特别补助。苏联有一种很高级的店，中央领导要吃的用的就到那里去拿好了，哪还要什么钱呢，用不着。但老百姓情况就很不好，老百姓那个时候已经用票证制度。本来20年代已经有的，二次大战后仍旧是票证，买什么都要票证。本来我们也没有去过商店，常有看到有什么东西商店门前就要排队了，可见商品非常缺乏。苏联商品非常少，资本主义商品非常多，这个矛盾完全两样。他们也不好进口，所以物资是相当贫乏，人民的意见最大。所以讲到老的苏联都要头痛，排队的现象非常严重。一个人从小到大都要排队，买东西样样都排队非常贫困。现在苏联排队是没有了，但价格非常贵，那个时候苏联价格是不变的但要排队。我那个时候去看到经常有排队，商店里有吃的东西卖，一下子就排起队。贫富悬殊是很大的。那时投机是不行的，因为样样都是计划的，你也不能够开什么店。它这个商店统一到什么程度，连擦皮鞋的、卖冰淇淋的都是国营的。我问过他们。马路上卖冰淇淋也是国营的！这里边也可以揩油，给你少一点，卖这么多冰淇淋一天就赚钱了。擦皮鞋我看也有问题，他给你少一点皮鞋油，一天扣克几盒皮鞋油就赚了。国有目的，就是不让你发财，不叫你发展资本主义，（饿不煞吃不饱），但是实际上仍旧有人可在这种制度下发财。我给他算过，假使一直这样来做冰淇淋生意赚得也不错。我是在这样想，当然他没有这样告诉我。苏联贫富悬殊是严重存在的，不过表面上你看不出来，好像没什么不同。
莫斯科还有妓女，晚上到莫斯科红场上面去走走，看到漂亮女人一个人在散步，这些都是妓女。这些人很多都是工人，她是副业，收入少了搞这种事情。马克思主义者认为妓女在社会主义没有了，我看到还是有的小偷也有，讨饭看不见，酒醉的人很多。我们代表团出去，钢笔被偷掉很多，后来我们代表团出去都不敢挂钢笔。莫斯科没有自来水钢笔，只有沾水笔。他一看见就要偷。后来有人说样样都偷，连公园里面花籽也偷，无有不偷的，可见其贫乏。如果它很富有就用不着偷，一支钢笔有啥了不起，上海人现在也不大要钢笔，这也是一种富的表现，这种地方表现出来苏联不行。
我们到大使馆里找到大使王稼祥如实汇报，他说苏联的工作非常有次序，从来没有发生问题，非常有计划，非常有条理，他很肯定苏联。没说苏联有什么问题，他也许不敢讲，总之很好。不过我们学习以后对这些问题都持有怀疑态度，具体不是顶了解，表面现象就是这样子。
还有一点就是苏维埃政权是不是民主，有没有搞民主选举？这件事对我影响也很大：当时正在选举苏维埃代表，要我们到那个区看。候选人是马林科夫，赫鲁晓夫，特别要我们去看。选举的时候他们两个在演讲，我第一次看到这两个宝贝，坐在我旁边的一个俄国人告诉我：这个马林科夫将来要做部长会议主席，那个赫鲁晓夫要做书记了。我说还没有选举了，你怎么知道的？（实质上已经内定了），是内定的，苏联人都晓得的可知他们已经习惯了（演戏一样），他们是演戏，选你做苏维埃主席，就一定要通过区委基层选举出来。中国的人大代表也是这样要基层选举出来，这个都是从苏联抄来的，也是走形式。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你不晓得的。某人明天当了人民代表大会代表，你是不晓得的，也是那一套。
这个苏联人这样一说，引起我注意了，我脑子里就想，你这是无产阶级专政？什么叫无产阶级专政，马克思讲过，列宁也讲过，首先是公社的委员要由人民选举的；第二人民可以罢免他的，第三，工资不可高于技术工人。这三条，那你的选举就不像样，人民没有选举权，都你们自己定的。我也从来没有听到苏联可被罢免官员，只有说你反革命把你杀掉，从来没有听到人民检举把你罢免。人民是没这种权力的。工资刚才讲过，地位越高待遇也越高，技术工人苦的很，这个我看是不像无产阶级专政。我那时也吃不准什么叫无产阶级专政，从书本上面来理解，只觉得对不上号。后来中国也产生这套选举制度。
苏联这个问题很值得我们关心。它为什么这样？苏联人民并不以为自己在当家作主，选举马林科夫，赫鲁晓夫苏联人民不大去关心。后来果然赫鲁晓夫、马林科夫都选上为苏共领导，一点也不错，我感到奇怪，更有一点神秘色彩。其实选举问题是一个带根本性的大问题，关系到人民当家作主和苏维埃政权性质问题。我说苏联老早就变质了，完全是一个官僚集团制度，根本没有一点无产阶级专政的气味。工人阶级并不拥护这个政权，后来它的垮台也是工人阶级把它打倒，帝国主义并没有去出兵呀！戈尔巴乔夫原来是市委书记，叶利钦也是市委书记，市委书记带头造反推翻了苏维埃政权，你看这是什么问题，叶利钦自动退党第一名。这在我看来一点不奇怪，因为群众已经早就厌恶了这一套虚伪的东西，所以它的垮台不决是偶然的而是必然的。
1950年我看到的情况已经有不妙，我是外宾这样看，他们内部当然知道更多了。再一个就是它们控制得相当严厉，什么公安部门，情报科的很厉害，还要搞暗杀很厉害。我们出去不能带照相机，有一部大客车所有的人坐在里面，一样东西不好带，照相机不好带，带了马上把胶卷曝光，马路上东西也不好照的，你看奇怪吗。还有我们想要买一本莫斯科地图，他们说莫斯科全城没有地图的，街上人也说没听说过地图。据说可能要打内战，帝国主义要进攻，帝国主义来了就要巷战，地图给他们拿到了不行。说地图买不着是因为苏联还在时刻准备巷战！莫斯科巷战这个问题严重了，真是奇怪。
"五一"节游行是非常隆重的，有许多贵宾出席，我想这蛮有趣，可以自由了。结果我们的代表团一走到旅馆门口统统被警察赶回来，说你们不许出去，要待在旅馆里面，谁也不能出去。到一定时候排着队出去，手里还不准拿皮包，必须空手去。手里只要拿代表证，这个形势非常恐怖，我们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我们也是贵宾，你们怎么好这样子呢？贵宾们进去以后，也叫你们站那里都不许走动。我站的地方离开斯大林很近，斯大林脸上的麻子都能看到。照相只好是新闻记者用，我们不好照。旅馆周围的保卫工作很多不能随便乱走，你要出去或者干什么都要汇报，到哪里去还必须要有人陪同，说是保护你，也可以说是监视你，看你有什么活动。
还有麻烦事情了：苏联还有很多留学生都要来看看代表团，这可麻烦了，需要联共中央批准，这我感觉到不大好，把我们也都当做奸细啊，至少对中国代表团不好这样子，我觉得苏联克格勃的做法太恐怖了。我把二十年代情况联系起来看，比那时后更加严重了。
后来我们又去考察莫斯科郊外的战争情况。莫斯科郊外打得一塌糊涂，好大一块地方都是德国占领，残存的苏联坦克，机关枪都是钢铁的，像山一样堆着，房子被打得精光，只有临时造的一些小木屋。战争是很残酷的，可见德国军队进攻莫斯科时经历了很激烈的战斗，这个印象我很深，也说明苏联人民曾英勇战斗，牺牲了多少人啊！没有牺牲代价不可能把德军打退。以后我们还到过列宁格勒，情况更加惨烈，列宁格勒几乎打得精光，只有一株老树还在，唯一的一棵树。所有的树都打光，也是满地都是钢铁没有去清理。战争结束已经四、五年了还没有清理过，可见情况蛮严重。这给我的印象很深，看到战争是非常残酷的。也说明卫国战争中人民的牺牲非常巨大，据说两千多万。两千多万人牺牲这是公布数，到底死多少人也不晓得。女工讲的话也对，男的多死差不多了，女人没地方去嫁人，青年都死了，这句话就得到证明，战争的极其残酷性。战争胜利果实当然很多，什么希特勒的旗帜啊，希特勒的照相等很多东西，保存在博物馆里。军队的纪念品很多，后来又打到柏林，苏联赢得了战争。不过打赢并不是都依靠苏联，假使没有盟军在法国诺曼底登陆我看也不行。当时斯大林想退到乌拉尔，赫鲁晓夫后来骂他是胆小鬼，要逃走。后来斯大林说要实行爱国主义，号召大家来爱国，这么容易，你早就应提出爱国为什么到这个时候才提，已经兵临城下了，诺曼底登陆形势变了，后来很快打到柏林，东柏林被苏联占领了，西柏林被英美占领了，在那里会师。我们还去看乌克兰，白俄罗斯都打得一塌糊涂，卫国战争是非常伟大，但是卫国战争这光荣都要属于斯林那到不见得。我最后还是否认这一点，不能这样讲，苏联人民付出这么多的代价，战争的后人民生活没有得到很好改善，这很糟糕，一直到斯大林死了以后才有所改善。
苏联垮掉的历史经验是很值得研究的，最主要的问题得不到人民的拥护，劳动人民不拥护这个事情不行，人民没有得到他们的利益，生产力严重落后。关起门来自己搞，世界上大进步，原子弹是美国人先发明的，也不是苏联先发明，我看了许多武器德国武器是很厉害的，相比之下俄国的武器很差，笨重的很。德国坦克也比他好，机关枪也比他强，当时这两件事是最重要的，从这些方面看，苏联当时很有可能被德国占领莫斯科。假使占领，苏联情况又不一样，是西欧开辟第二战场，转变了形势。中国打日本人也打得很顽强，意大利法西斯也垮掉了，这德国就完了，在这样一个国际形势下苏联能够取得胜利。对二次大战的情况我是这个看法。
后来吹牛皮吹得很大，什么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又是什么老大哥，这一套东西我看很成问题。中国人对国际问题并不是很了解，对苏联的崇拜是无微不至，比如朝鲜战争，我在苏联的时发生的朝鲜战争，我不知道朝鲜战争是怎么会发生的，当时有什么必要呢？我看很成问题，但一点也不了解。
我在莫斯科参观看到了很多东西，后来到列宁格勒看到的是战场，那个工业区惨得很，工厂都炸掉了，给我们看的是皇帝的皇宫，这是漂亮的，在莫斯科也看了。冬宫是要比莫斯科的更好，这皇宫享受是不得了，这样舒服以前我也不大知道，中国的皇宫我去看过，差得远了。室内的布置非常漂亮，用的东西都非常精美，外面的花园真是漂亮，浪费也是不得了，沙皇主要依靠剥削农奴来享受。
里面也布置了一九〇五年冬宫事件屠杀工人，所以列宁讲了一句话，没有一九〇五年的屠杀事件就没有一九一七年的十月革命的胜利。对人民的屠杀促使沙皇政权的垮掉。一九一七年革命的胜利还是依靠农民，工人是参加了，但主要是军队，而军队主要是农民。农民要土地，同中国革命一样，要土地、要求取消地主的剥削，反封建、反对这个沙皇制度，我在列宁格勒参观以后深刻体会到这一点。但这个情况后来变成社会主义革命，我看就很成问题了。工人阶级很少，参加战争的主要还是农民，军队都是农民。
我们到列宁格勒以后，主要是看皇宫，摆了很多陈列品，那有很多是中国抢去的东西，八国联军抢去的很多国宝，我在中国没有看到过这么好的东西，那是精美得很，他们都给你看。我心里很气，这都是中国抢去的，他们当作战利品，同希特勒的战利品都放在一起我很不开心。主要保存了艺术品。卫国战争期间人民把这些都埋到地下，山洞里去了，德国人没找到，许多名画都保存下来了，不简单的。
接着我们就到乌兹别克，乌兹别克风景又两样了，这是一个农业国，最主要是产棉花，粮食都不大种，据说苏联的棉花都是乌兹别克送去的。乌兹别克也很穷，棉花都是价格很低的，但不可提高的。农业收入都很低乌兹别克的人都很穷。我们住一个地方是塔吉克斯坦的一个什么书记家里。这是豪华得很，我看比地主还要豪华。这花园很大，原来留下来的归他所有了，里面非常漂亮。他们当时有一个口号"民族问题就是阶级斗争问题"，我看不是这样，民族问题还是民族问题，不能说是阶级斗争问题。少数民族里面有什么阶级，他里面还是以地主与农民为主要，乌兹别克工人很少，都是种棉花的农民，而且它的文化是民族文化。说是社会主义为核心，形式上是民族国家，我看这个话也有问题，乌兹别克民族意识很强的，同新疆人很像的，穿的衣服跳舞同新疆人的一模一样，所以我看看这是新疆嘛，男人戴小帽子，女人梳很多辫子，吃的饭用手抓饭。我想你这个地方好搞社会主义我们新疆也好搞了，是非常落后的地方。树木很多，蔬菜水果很多，这倒是很好的。这地方天然的条件非常好，但是人民的生活条件很不好。但一样要搞集体农庄，并没有什么自由的。关在这个集体农庄，要种植什么东西是没有自由的，国家就是要你种棉花，别的都不要种，棉花一定要卖给苏联俄国，不可给别人，不好出口。所以现在的乌兹别克共和国无论如何不愿再回到苏联，因为俄国总让他们吃亏。这道理对的，它有民族经济，而民族经济不允许存在，说这是社会主义大家庭，你既然是大家庭的成员，你就不能自由，我要你生产什么你就生产什么，这样它怎么能富裕呢，对外国没有贸易，就是靠这点棉花卖给俄国，它当然很穷困了。
克里米亚是南俄最好的休养地，这里面都是沙皇时代的建筑，那是公爵、伯爵住的地方，后来都成为新的官僚的住宅，斯大林这些人都有别墅在那里。在这里就看见两样东西：一是苏联生活的富裕，有很多工人在那里休养，还有一个是海军基地，要给你看看苏联多么强大啊！海军基地就在这个地方，黑海舰队就是这个地方和波罗的海这两个地方出海，是苏联最重要的门户，这两个地方如果没有，苏联就没有办法出口了。在这里看到工人休养所。说到这一点，要讲苏联的制度，工人有劳保制度，在莫斯科也看了很多工人在休养，这是真的，工作一年以后就有一段时间给你去休养，由工会出钱，免费的有两个礼拜左右的时间，这个医疗制度是相当好的，中国后来也模仿了劳保，退休养制度，养老金这个都很不错。还有，苏联医疗特别好，比中国要好，普通老百姓生病可以得到免费医疗，但是国家负担太大。不过医疗质量非常差，我也到他们医院里去看看，都是比较差的，好的药不给你用的，都是最普通的药，国家负担非常严重，工人还都是觉得好。生活有保障，老了有退休金，这点苏维埃政权能够巩固，恐怕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到后来维持不了了，公费医疗都有点困难，药品越来越不好。私人医生出来了，矛盾百出了，当时我看到确实是还比较好，工人在那里休养。我与工人谈谈，他们也觉得生活非常好，还教育我：你们将来革命胜利了生活会怎样好，会同我们苏联工人一样有退休金等，我看那个时候人心还是比较稳定的。战争刚结束，能有这样好的生活这是一桩了不起的事情。
再一个就是看到宗教的问题，宗教问题还是非常大的，1928年我看到下过一个命令，把教堂统统关掉，苏联人做的事就是很简单化，几千年的风俗一下子关掉了。这事糟糕，但宗教是不是能消灭呢？没有。我看到一些人还在划十字，他无形当中这样做你又不好阻止，所以这宗教仍旧存在的，我一看就知道，根本没有解决问题。现在是宗教泛滥了，那时表面上不可去教堂做祷告,教堂也没了。但自己家里也好做祷告，你也没办法要他不相信宗教，这宗教在苏联今天仍然是个非常大的问题，少数民族特别严重。它那个宗教活动你没有办法能够废止的。我也看到这个情况，在莫斯科少一点，在少数民族地区非常大。还有一个青年教，有趣了，完全靠共青团来组织的。
我们也考察了一下，共青团和少年先锋队，他们都有一个口号，叫"时刻准备着"，准备去打仗。生活里的确这样，夏令营什么都是军事化的，过军事生活，什么野营活动等都是在准备打仗，野营中培训自己做饭、自己怎么行动，从小就要训练起来。苏联人生出来以后就要准备打仗，有这么一个思想教育的。也可以说它军国主义思想，非常严重，苏联充满大国沙文主义，社会就是这么一个军营式的生活，这到底是什么很值得研究。从青年团我看到问题很大，共产党从共青团一步一步进去，从小就受到军事上教育，但军事院校是不让我们参观的，我们最多是进到科学院，这可以，列宁图书馆可以去，还有档案馆也去了，档案馆保密到什么程度呢，我们普通团员是不好去的，只有两个团长可以进去，而且要经过上级批准，保密保得很厉害，档案馆进去看过的人说里面很好，材料很多，给你看的当然都是俄文的，也不会是特别需要保密的东西，总是鬼鬼祟祟的，我们坐在外面等，不好进去。还有列宁图书馆都大家也都去看了，列宁图书馆非常伟大，书报很多，中国书也有很多，但都是旧书，清朝的东西很多，现代的东西很少，我没看到有。
苏联人对中国问题并不有多大兴趣，他们关注点是西方，对中国问题非常不了解，风俗习惯西方同东方完全不一样，也没有想到中国会胜利，没有准备，也没有人研究中国问题，所以我可以讲苏联人到现在为止对中国人并不一定很了解。这个问题要特别注意，我去考察了时感觉到他们提出的问题非常好笑，还问什么有没有纏小脚的。对中国不了解，他以前看到的是清朝的情况，而现在所看到的也仅是哈尔滨等北方一些地方，没有看到过中国的南方。这对苏联人来说非常陌生，他不能想象你是个什么情况，看到你也是大脚、短发、穿了西装，他们也感到奇怪，我们对他们很奇怪，互相很不了解。
我们也参观了与德国最后签字的地下室，德国军队投降的就是在那个地方签字的，看了印象很深刻。我的情绪上很波动，这功劳属于谁的很难讲，苏联卫国战争胜利与后来军队的领导人也有关系，朱可夫元帅比较有本事，本来伏罗希洛夫打败仗，后来调朱可夫元帅就取得胜利，战争历史我们没有去研究它，就回到莫斯科要准备回国了。他们送东西，最可笑是一本斯大林传记，他说这是党员教育材料，一入党就要读斯大林的传记。从前我们是读联共党史，现在不读了，他们说斯大林传记就是联共党史。这本书有一尺多大，要用专门的架子，十斤多重，我都拿不动。但后来送我们每人一本，不懂俄文的也得拿。全部用火车装就不管它有多重了。还送我们许多俄文书，一种是全套的联共党校教材，一种是十九世纪文学家的作品，屠格涅夫、高尔基等，都是文学书也每个人一套。这些回来后我送给图书馆了。可惜留下来的其他材料以后被人家抄去了。
我们有些同志不懂，叫他们不要去问别人的工资收入，有的还去问，人家不大好回答，很别扭了。回到中央以后都汇报说某某同志问了，实际上是好奇。这工资怎样算的到现在我也弄不懂。不过铁托事情倒是没去问。到底苏联有没有资产阶级我不晓得，如有可能也是极个别，这一点我相信，不大可能有资产阶级。苏联资本主义是不是消灭了？我看也不见得，看看它的小生产就知道了（小农经济），可能还有一些其他的发财的办法，不是完全社会主义国家，不是这么一回事。
所以这个国家到底是什么性质的，值得研究。军国主义、大国沙文主是肯定的，这一点与希特勒德国有什么不同吗？我比较起来也差不多。希特勒也是称社会主义工人国家，希特勒国家社会主义的党。苏联号称共产党，他们叫做一个名字国家社会主义工人党，两者相同的就是重工业非常集中，以发展重工业为主，而且都是国营的。希特勒也是国营，不可以私营的，这一点很相像。都是以战争为目的发展生产，生产目的不是为了工人阶级。再一点非常相近的就是集中在个人手中的领导权，在苏联斯大林出来是"乌拉"，希特勒出来也是叫万岁" 嗨，希特勒" 一样的。胜利属于他，失败也是他，同人民没有什么关系。个人领袖，德国同俄国这一点很相同，领导权高度集中，重工业生产高度集中，银行业什么这都是非常集中。希特勒失败的原因又当别论，俄国的胜利不是因为军队比德国强，而是许多国际上的原因，它是乘西方反攻以后，长驱直入进入德国，这点不可否认。到现在德苏战争苏联能够胜利的主要原因是什么，我们也没有讨论清楚。我认为不是一方面的原因，是由多方面原因造成。苏联的功绩是不能否定的，至少苏联人民的力量是顽强的，对希特勒不投降，这一点没有错，同军事专家也有关系，调了军事专家就是不一样，研究苏联问题这些因素都应考虑在里面。
当时的苏联什么样子，为什么后来失败，苏联是不是社会主义国家这些问题还有待研究。根据马克思主义的科学社会主义，只有高度生产力才有社会主义，苏联十月革命时还是一个半农奴国家，我国也是这个情况，车臣就是一个连文字也没有的最落后的国家，怎么会变成社会主义国家呢？中亚细亚我没有去，也是很落后的国家，像乌兹别克这种落后的国家，怎能一下子变成社会主义呢？同我们新疆一样的，苏联是不是社会主义国家这个问题不弄清楚，也就很难理解中国是不是社会主义。这里根本的问题是列宁的问题，列宁十月革命前同托洛茨基作斗争，说民主革命与十月革命要分开两个阶段，两个策略，两个制度，但十月革命以后，又变得同托洛茨基一样，认为已经是社会主义革命，就是无产阶级革命了，就搞社会主义建设。这就是后来苏联发明的，托洛茨基同斯大林的争论，布哈林同斯大林的争论，也是我廿年代在苏联看到的一些问题。到五十年代我看斯大林是完全胜利了，但他这个胜利并不是因为理论上的高明，而是用非常残酷的手段把对手杀光，我五十年代晓得这个事了，所以斯大林能够统一俄国是靠暴力镇压，是靠情报机构，这种办法是不牢靠的。虽然一时有效，但不会长久，所以后来就垮台了。苏联五十年代我去看时，仍旧离不开恐怖和贫困，廿年代我看到是这个现象，现在去呢还没有改变，仍旧是这种东西，贫困仍旧蛮贫困，恐怖仍旧蛮恐怖，对我们这些贵宾尚且这样不讲道理，态度很不好。像把我们的照相机抢走，这对我的印象非常不好，所以我常觉得恐怖，当时也非常小心没出什么问题。
还有一点我感到苏联的变化，是我廿年代在苏联他们专门讲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五十年代时候，不再讲这种东西，讲来讲去就是斯大林，理论也是斯大林的一套理论，斯大林全集已经出版，斯大林文章一本一本已经出来了，我们也看到了，一切都归功于斯大林。斯大林是什么东西也搞不清楚，我们头脑里还是想到马克思、列宁主义，当时廿年代各种版本很多，各种各样的版本说法也不一样的，还有点自由，到五十年代就没有了。你要了解苏共党史就去看斯大林传，这是必读的，根据这本传记，所有的人原来都是反革命，布哈林老早也是潜伏的反革命，托洛茨基是反革命，都是反革命，只有斯大林一个人是革命的，是跟着列宁走的。后来他把布哈林杀掉，说是因为暗杀列宁，有一电影叫《列宁在一九一八年》这就是讲布哈林谋杀列宁。以前的苏共中央委员全都杀了，就斯大林一个，这怎么能使人理解呢？这些人那么多年的工作，从地下工作到革命工作的牺牲，都没有功劳，都是斯大林一个人的功劳，我不同意个人迷信。这次我到苏联去有深刻的体会。当时我也不能理解为什么是这样子，只是感觉崇拜得过分。
看到他们选举情况我的印象也很深， " 干部决定一切" 党管制干部这种制度我看是很不好，根据马克思主义，要让人民选举公社的委员原则与它完全不一样。选举成了形式主义，一个个都是干部部研究出来的，而且裙带关系，开后门，都是这样进去的。我同你是亲戚关系，或者是秘书都可以上去的。马林科夫是斯大林秘书，秘书党这个东西不是现在有，老早在苏联已经有了。还有一个赫鲁晓夫，他上去也是靠斯大林的老婆的关系，同学啊，一下子就提高到莫斯科当市委书记，当部长会议主席是这样上去的。这种东西看上去后果是很严重的。赫鲁晓夫这个人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光头，马林科夫阴森森的这两个人。接班人已经早就晓得，选举时候全场一致，没有人投反对票。所以我看这个东西完全是做做戏的，也叫我们去看，看了以后有的人叫好，有的人也怀疑。后来我们也拼命学这个样，也如数照搬。当时我看了这情况就很奇怪，对苏联的很多情况我都怀疑，这样子的东西叫做社会主义？这叫做无产阶级专政？无产阶级实质上没有当家作主，用人权没有的，工厂里面管理权也没有的。
这里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党政统一领导，工厂里还有个厂长负责制，党委统一领导还要厂长负责制，这也是我们注意的问题，它的执行是根据列宁的话：厂长负责制，我们研究过，那么党委干些什么？据他们讲党委就是保证行政的任务完成，监督领导有这么一个作用。苏联没有说党委统一领导下面的厂长负责制，厂长还是权威很大的。但这个问题在中国没有解决，到现在都没有解决，厂长负责制还是党委领导下面的厂长负责制，在苏联我看过是厂长负责制，党委再三说我们是监督保证生产任务完成，做政治思想工作。
这个问题值得研究，因为涉及到我们的制度，到现在还搞不清楚，我们考察对这个问题很重视，但没有得到一个明确的结论。这一次苏联的考察还是很有益处，不管它有多大错误还是有个比较，对今后的中国怎么改革关系很大，现在很多人不感兴趣，这个很糟糕，苏联问题我看不是苏联的问题，是世界的问题，因为苏联这一套制度不但在中国实行，东欧都是这样子，只有一个南斯拉夫造反不愿意这样做，南斯拉夫不是当时已经被开除了吗，南共联盟被苏联情报局开除了，自搞一套工人自治，也自有一套理论，后来也没有成功，肯定没有成功，这两种情况可以比较，我没有考察南斯拉夫情况，但对苏联问题形成了很多疑问，我认为这些问题对中国的发展关系很大应当研究。

Collection

Chen Xiuliang and Sha Wenhan Family Collection 陈修良沙文汉家庭档案

Citation

陈修良, "访苏见闻续" (Things Seen and Heard in the Soviet Union Continued), 1996, Chen Xiuliang and Sha Wenhan Family Collection 陈修良沙文汉家庭档案, Grassroots Chinese History Archive, https://grassrootschinesehistory.ca/items/show/1483

访苏见闻 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