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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
1950年 再赴苏联见闻
Subject
Revolutionary history
Description
Things Seen and Heard in the Soviet Union in 1950
Creator
陈修良
Date
1996
Format
pdf
Language
zh
Coverage
Moscow, Beijing, Nanjing
Text Item Type Metadata
Text
15盘
1950年 再赴苏联见闻
我后来被打成反革命时与毛主席一起拍的这张照片被抄家抄去了。 照片大大帮助了我，我说这是毛主席，红卫兵看到毛主席非常尊重，我同毛主席一道拍照总不是坏人。
在亚洲妇女大会开会时期，还有一件事 邓颖超来找我了，她说恩来找你谈谈，你好长时间 没到中央来，要请你吃饭 ，我就去了，在中南海里边，一共就三个人，他们夫妻两个我一个 。这次吃饭谈话当中，周总理说你许多年没有到中央来了，这次你来很高兴，后来又谈到1931年反王明路线问题，我不是做右派分子嚒，他说" 你这么年轻怎能去反对中央决议呢，以后要当心点，不要反对中央决议"。 我心里奇怪，年纪輕就不好反对错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能反对？他好像在教育我，你年纪輕又不懂事 应该听从中央，不好反对，他是这个意思 。我不大接受，我想人又不是年纪轻、老的关系，只要不对我就应当讲 ，现在我也没有接受。不过后来想想他话也有一定的道理，57年我不是又倒霉了，但是到现在我还不是顶觉悟，所以我还有可能做右派分子。 他是老经验了，饭吃好他陪我到中南海昆明湖去划船。总理对我非常客气，非常高兴，因为我到底是他从小看大的，初见他时（在莫斯科）只有二十来岁了，那样蛮好当时留下了一个很深的影响，不过我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多年以后还是不大通。从31年以后就没碰到 ，抗日战争三年自卫战中一直就没有碰到，到49年后才又见到 。邓颖超与我老早就认识，1926年我就见到，后来到莫斯科留学时又遇到 ，31年也见到 。
我在北京发生的一件事 震动也很大，在组织部召见中遇到刘顺元，是旅大区的党委书记，那个时刚刚被撤职回来，住在招待所和我一道。我问他什么事被开除 ，说因为他反对苏联。当时苏联接管大连和东北，把许多物资都拿走了，他在那里反对，说你们怎么拿了我们的东西 ，结果这事不得了，这事情大概刘少奇处理的。说怎么可以反对苏联啊。 苏联人抗议说你们旅大区委书记批评我们，苏联人非常骄傲，不得了谁要反对他那是中苏关系问题，中央马上就把他撤职。这事对我也震动很大。共产党可以反对不正确的东西，我认为刘顺元的意见很对，何以要撤职呢？当时解放区许多事，这是第一桩事 。不过我也并没因此接受教训啦，后自己也反苏了。刘顺元是第一个因反苏遭到撤职处理的。他回到上海来只好做华东局机关党委书记。这老兄最近刚刚过世，是很直爽的一个人。对这事我也想不通。所以在北京期间这两件事对我印象非常深刻。
回到南京以后，我情绪上已经非常想离开了，那时柯庆施已经做南京市委书记了，原来市委书记栗裕、唐亮已经走了。 三野书记是栗裕，副书记是唐亮，他们都打仗去了。柯庆施就上来做市委书记，这个人态度不好，很骄傲。我觉得很难与他相处，再加上过去会师问题没有搞好，我总想要离开。此时机会来了，中央发了一个电报来，要组织代表团到苏联去参观，研究他们的组织工作怎么做，要搞一个党政军的组织工作考察团，要求省委以上的组织部长参加。我这时是南京分局的组织部长，当然有资格好去，因此我要求到苏联去参观，马上就获批准 ，当时我就准备离开南京，我把一切工作都交代清楚，准备不回来了。
我是1950年二月出国的。出国之前待在北京受一系列的训练，要做很多准备。这时刘少奇出来接见，这次考察实际上是刘少奇的意思。就是中国共产党夺取政权以后，到底怎么个组织法也弄不懂，他就召集我们所有的人开这个会议。代表团人有三、四十个人。他要求考察苏联党在1934年以后究竟怎样做的 ； 二次大战以后苏联党又是怎么搞的？要我们去研究这些问题。刘少奇接见时王光美 在陪。刘少奇谈话当中几点是很值得注意的，一点是到了苏联以后不要去谈南斯拉夫的事，南斯拉夫已经被斯大林开除出国际情报局，铁托是当作反革命了，不好问；第二个是不可以谈统一战线工作，苏联还没统一战线工作，假如去问，人家也不懂社么叫做统一战线 ，统一战线无非是同资产阶级关系，他们资产阶级全部打倒了。苏联统一战线没有到是真的。还要一件事也不好讲的，你们工资多少不好问的，他们工资收入差别很大，最高的领袖工资同下面人员相差很大，不好问。 这三点给我的印象很深。主要去考察他们的党政军，党政工团四个东西经常打架，怎样配合？ 我们也是遇到这样的问题。一个工厂这四个方面经常关系搞不好。 政府机关怎么领导工业，怎么领导农业，党 政关系等等都是很重要的问题，要我们具体去研究考察，从中央到地方都要研究考察，全国都要调查过。到底他们怎么做的。我觉得这些问题是很重要，我碰到的也是这许多问题。
当时还有一个问题也很值得我们注意的，就是（七届）二中全会决议，1948年开的，南京一解放就讨论学习，我们出国以前也讨论这个问题，这个决议里有些问题我不太了解，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决议里讲从解放以后矛盾就是是资产阶级要反对无产阶级，已进入无产阶级革命了。从解放开始主要矛盾就是工人阶级同资产阶级矛盾，48年已经讲这话 ，49年10月1日 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10月1日以后我们就开始社会主义革命啦？这个问题我脑子里一直想不通，到现在还没有解决。到苏联去考察解决了吗？更是越加糊涂了，不是解决了。 考察了4个月，各省的组织部长，华东，东北都去，团长就是东北局的书记张秀山，后来被打成高岗分子，王尧山是副团长，还有组织部的一个副部长，我们是属于华东的代表团，全团规模很大的。
我看这些问题在苏联也没有根本解决，因为苏联是十月革命，就算无产阶级革命了，这没这问题，一开始建立就是无产阶级专政。我们10月1号 建立政权，但我们的政权是无产阶级专政吗？那么你何以还有个共同纲领呢？共同纲领不是无产阶级革命。还有毛主席讲的中国革命是新民主主义革命， 组织联合政府这个理论算不算数？ 10月1日以后组织的政府是不是联合政府，这些问题搞不清楚，现在也搞不清楚。照毛主席讲的中国政权应是联合政府，中国革命应是新民主主义革命，要发展资本主义，发展多种经济，很明确，但后来完全不是这样了。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社会主义革命，我也弄不清，照他们讲10月1日开始就是社会主义革命，有的说是从56年开始的，把工商业资本改造从这时开始 。从什么地方可查文件也查不到，到现在也没弄清。中国姓社、姓资还是一个大问题，我也是带着这个问题去看苏联的。在苏联也不能得到一个明确的结论，因为它明确十月革命就是无产阶级革命，全世界都承认十月革命道路，如果这是对的呢，那中国革命当然是无产阶级革命了。但中国情况同俄国不一样，各国情况都有不一样，是不是共同都要走十月革命道路的问题，这是争论的问题，现在讲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又不是走十月革命道路了？ 满脑子这种问题没办法解决，还有无产阶级专政怎么专，苏联十月革命 大约有百分之十以上工人，我们呢，我从南京一看不得了，南京只有二万工人 ，这么大一个城市只有二万产业工人，其他都是官僚机关，都是公务员、公交人员，这种人哪是无产阶级， 再看看马克思讲的无产阶级专政也不是这样子 ，科学社会主义不同，理论上、思想上一直 不搞清楚，这些问题基本上有理论也有实践 问题。我们后来是一边倒要向苏联学习这与我们的考察都有关系，或多或少带了一些错误的东西回来，这不好否定的。这个问题很值得研究，就我到现在也不放心不下，我怎么来看苏联，我怎么来研究苏联为什么失败，今天是我没有解决的问题 ，我还是要重新研究 ，苏联为什么失败，如果它是真正的无产阶级专政，真正的社会主义不至于垮的这么惨 。并且苏联工人阶级并未掌握过主动权，所以这个问题应当研究。但这个问题没有人研究。
七届二中全会决议也有问题的，解放头一天就变成工人阶级同资产阶级的矛盾中国的资产阶级有多少呢 ？比如南京就有一个永利錏化工厂， 老板同我们很要好，是统一战线。 解放以后你就反对他啊？我就不通。上海也一样情况，上海的资产阶级同我们 统一战线，反对蒋介石都是一致的，我们的市长有好几个都是资产阶级，副市长。那么解放以后你把他当作敌人，这不可能。在南京 我说不能翻脸不认人，昨天我同你是朋友，今天我同你是敌人，这话我不能讲，所以后来成为右派分子也同这个问题有关系，思想一直 没弄通。马列主义用不上，看看马列主义理论，看看中国的实践，这两个东西搭不上头，所以这要好好研究。 这个问题要是解决了中国的问题就好办了，这是一个根本的问题。所以我这次到苏联考察虽然 没啥成绩好讲，但对我们还是有教育意义。
我们这个代表团名称叫做党政领导干部代表团，中共中央觉得不大好后来改为组织工作考察团。去的人都是各省委的和大行政区的组织部长，中央直属就南京同上海两个市。代表团人数大概三十几个人，这个里边女同志只有我同河北省委的一个组织部长（注：薛迅）两个人是女同志，其他都是男的。翻译有几个，还要一个女的打字的，这么些个人。
我们的任务主要是考察苏联党怎么领导这个国家的，党政工团的关系怎么样，因为中国解放以后碰到的是这个问题，统一不起来，那么事先都打过招呼的。去了以后首先从西伯利亚坐火车去，九天九夜才到莫斯科，我们从北京出发坐列车去的。列车上倒也很有趣，因为我的俄文比较好一点，可同列车员谈话，火车上非常无聊，没有什么人好谈话，后来着一些情况。这个一个列车员是中年的 妇女， 我们是一个专列，没有俄国人都是中国人，车上倒也很豪华，当时看起来也不错，地毯、窗帘、壁灯很富丽堂皇的样子，饭也吃得不差，只觉得社会主义很好。大概同现在中国头等车差不多，与当时穷困的中国相比觉得社会主义苏联了不起。但是进车厢里面就有问题发生，到晚上要我们值夜班，每天晚上要两个人值班，说火车到了一个站头会有小偷上来，这两个人要去看着。那么我又奇怪了，这个社会主义怎么还有那么多小偷呢？ 这个问题就来了，那我就去问我们带队的林枫，他是中央派来的。我说这是什么道理啊，他说这叫做资本主义残余，资本主义残余，这个我就不懂，搞了那么多年还是残余？ 一路上也很紧张，车子一到站，马上就看看，假使有人要到站上玩玩都是很严格的，要几个人一组，不能随便跑。东西倒没有偷去，因为有人看着。到站时还有奇怪的事 ，很多农民都到火车站来卖东西，卖的是手工业品什么羊毛纸巾，小孩子用的帽子 ，袜子、手套这样的东西。 这是一个什么问题呢，你不是社会主义吗，你还有这种市场？全苏联是不能有私人买卖的，但农村里都普遍地在卖。 妇女多，弄些这样买卖来赚钱， 那他们还是有市场经济的，这小农经济相当发展，是资本主义，列宁讲小农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资本主义，你这个苏联是不是也是有资本主义，这些我脑子里都想一想了。
我同列车员之间谈也很有趣的，我问她你家里有几个孩 ？她说一个儿子同一个媳妇离婚了，有一个孙子，家庭生活很困难，儿子单独养活母亲也不行，她说她还是做列车员，也是个党员。她说苏联经过战争以后，男的死了很多，女的多数是做寡妇，所以现在一个男人占有很多女人不奇怪，女的多男的少，我看她每天吃什么 ，她是很苦的啦，这么长的火车上 ，面包一片，红茶一杯，两块糖，有时候看到她吃点香肠，这个生活是相当艰苦的，比我们列车员还要苦， 而且都是黑面包，同我们吃的东西完全是两样，所以我看苏联工人生活并不好。 她说生活蛮困难的，还要养活一个孙子。一路上我注意这些问题，资本主义残余究竟有没有，市场有没有？我们到了莫斯科以后，住在在红场附近很大旅馆。 这个旅馆还是沙皇时代的东西，它里面所有的家具全部都是沙皇时代的，没有一样是新的。沙皇时代的东西很有趣非常巨大，精雕细刻的，苏维埃政府还造不出这种东西。一路看过去都是这种老东西，一个个房间都是老的，再看看外面莫斯科的房子大部分也都是旧俄时代的 ，没有看到新建的象现在这种高楼大厦。与我二十年前所见差不多没有发生什么大变化。
但最引起 我注意是克里姆林宫上面有个霓虹灯，俄文写着：" 光荣属于斯大林 "，这引起我的注意 ，那么多人在卫国战争中牺牲，这不是人民的力量吗，光荣只归于斯大林是啥意思啊。 我又奇怪了， 实际上当时是在搞个人迷信，但我也没有想到这斯大林搞个人迷信，只感觉这口号很不妥当，光荣属于斯大林，那么许多人民牺牲，几千万人民的牺牲他们不光荣吗，只属于斯大林一个人吗，我把这个问题当作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看。我是作为外国人来研究他的问题了。不过我们中国同志也并不了解这许多，他们从来没有出过国，一直在农村里搞斗争，世界上的东西不是很懂，我也没有去与其他人讨论，但心里总觉得奇怪。过去在苏联学习的时候，就看到对斯大林问题是有争论的，所以引起我的注意也不是偶然的。托洛茨基说他是官僚主义，到底官僚主义到什么程度我不大了解，不过我对这口号奇怪。那时侯所有的反对派已经统统杀掉了， 没了反对派彻底干净，最后留了他自己一个。
苏共中央的宣传部长是斯大林派来的 ，代表斯大林向我们讲话。说我们中国代表来了以后应让他多看看。我们是中国解放以后第一个代表团，正式访苏代表这是第一个，让你们多看看，这句话影响很大，因为使得我们有许多机会看到很多东西。他宣布了计划，参观的地方大部分在莫斯科，还有列宁格勒，乌兹别克共和国，克里米亚四个地方。这个范围很大，从北到南面，苏联这个地方大得使人有点惊吓，你从北京到莫斯科九天九夜，从列宁格勒到乌兹别克共和国要五天五夜，这坐火车的时间很长，而且经过的地方都是非常荒凉。从列宁格勒到乌兹别克都是沙漠半沙漠地方，这是一个大问题，苏联实际上没有什么开发，都是荒凉没有人烟的。我在西伯利亚只看到树林很多，没有看到什么人，一路上也是那么荒凉。所以他说你们要看看少数民族，乌兹别克共和国是靠近新疆，好多东西都是同新疆差不多，你们去看看了解他们的民族政策是什么。 联共中央宣布了参观的计划，参观的地区。首先参观联共中央，看联共中央的实践，每天给你上一课，讲了以后再去看，就是这样的做法，资料一大堆啊，每天厚厚一沓，我做了九本笔记 ，可是这些东西带回中国以后，在一九五七反右斗争说这是保密的就全部被抄去了，后来去问就不知道了，现在没有影踪，经过文化大革命还会保存吗，非常可惜，这九本笔记现在拿出来是多么珍贵。现是一无所有，我不知道这代表团里面有谁还保存着笔记，可能有。运气好的没有抄去。 是我自己记的东西有什么好保密的，莫名其妙 ！ 所以我现在只好凭自己记忆力来考虑问题了。
首先是他们把中央里面的组织情况讲一讲，怎么个领导法，苏共领导是这样子，党委也是分开，管中央各部，部里很多但都有宣传鼓动部、工会、青年团、 组织部 ，他们的组织部有两个，原来还有个干部同我们不一样，财贸部：财政贸易部、工业部，特别发达有轻工业部、重工业部 。我们就问他你们有妇女部吗，他说妇女部没有，苏联已经没有妇女问题。后来我到乌兹别克共和国去看看，这个中央里有妇女部，他说这里的妇女非常落后，受别人压迫，还要解放妇女 ，可见苏联是一个庞大无比的国家，很不一样。少数民族多，俄罗斯只有一个，他很多加盟共和国都是很落后的。例如，现在在打仗的车臣共和国连文字都没有。所以这种国家你要搞什么社会主义，我真怀疑。 车臣坚决不合作，宁可让你打死也不同俄国合作，要过自己的生活。车臣共和国原来是没文字的，有好多共和国也是没文字的，靠俄国人给它搞文字 。
我们特别注意它政府有什么工业部也对口就好控制了， 党的重工业对政府重工业，轻工业对轻工业，银行就财贸部管，商业，商业部它也有。这样就很简单，所谓党领导一切。把干部统一起来。群众问题也很简单 别人都不好有组织 ，只有一个青年团都控制在手里，也就很简单。像资本主义国家就麻烦了，组织很多，它那个很简单。它强调党领导一切的。我们问党领导不了怎么办 ？它说这不成问题的，在他们看起来不成问题。在我们讲起来是问题很多，我们的工厂里，党政工团系统很多，互相打架党委一个决议，工会一个决议，吵得一塌糊涂。但苏联没有这个问题，还有一个合作社组织仲裁，对口领导计划经济就好办。
所有苏联的工业，都有计划，重工业有多少工厂，生产多少。比如纺织工业你生产多少布可以计划，所谓计划经济就是这样子。但这漏洞百出的，我发现 许多工业品的质量很差，数量是可以控制，质量就很难控制。到工厂里去看看很多报表，都是生产完成任务，生产多少东西，到底什么质量它没有办法表现出来， 只有一个光荣榜，好多人是劳动模范。这是不是代表它的质量呢，不能表现，他顶多是完成生产数量的任务。所以工业产品很粗糙，问质量好不好，是很麻烦的事情，因为没有一个监督制度。数量完成给你了，我就不管了，是这个问题。这个就是所谓计划经济，它永远不会变的。价格也很奇怪的，它用模子压印在上边，比如这个东西多少卢布，多少年仍旧一样，价格不变。这个我看了非常滑稽，好多东西上刻写着多少卢布，真是别有风味，我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
它最强调的是重工业 ，它的理论依据是苏联被帝国主义包围，时刻要准备战争，没有工业就不能打仗，所以要优先发展重工业，重工业是工业之母。它的这套理论中国也搬来了，我看了很奇怪。后来因为我要很快离开那个地方，就问重工业之母这什么道理，他们说战争就是钢铁战争，时刻准备战争就要发展重工业这个理论，好像也有道理。但是另外一方面呢，人民的需要就非常困难，比如看到许多蹩脚货。我穿的袜子、鞋子在中国都是蹩脚货，但在他们这里是很高级了。过去上海的工业显然要比莫斯科好，对我们的袜子他们还觉得你这个东西好，他们的袜子一穿上就破，鞋子一律式样的，男的女的鞋子都一样。不像中国人花色繁多 。所以这都是问题，商品不能适合群众的需要，质量也很差，苏联的工业化就是这个样子。他们的理论是你们假使工业化了生活就可以好的。那么还有农业呢，苏联有农业部，但你去看看农村那个情况就很糟糕了。农民生活很苦，所以农民要去出卖点小商品，如果生活很好就不会这样。我们去参观集体农庄，一个养猪场倒是很好，猪吃的东西都是莫斯科大宾馆里吃剩的东西，轧成粉末，运到那里去，营养很好，再加上一些什么东西，猪养得很大很胖。我们倒要学习，食物浪费掉很可惜，这方法比中国好。 我也没有看到 挑担子这类东西，已经做到了机械化了， 种谷也基本上用机器 ，中国用老牛，我没有看见用老牛，这点它无论如何要比我们进步。我们还是很羡慕的。但是农村里情况并不太好， 收获大部分都上交，农民得到的不多。还有农民是不准进城的，农民进来一次要路条什么很困难。因为城市里挤得不得了， 像上海一样农民不好进来，大概学的日本人样子，非常麻烦。进到莫斯科城里干什么事这都要路条证明的。
工业方面：后来我们到很多纺织厂去了，纺织厂产的花布是俄国有名的，但比上海花布差，也没有人来竞争，也不需要出口。所以也用不着改良。那么我看那个机器都是沙皇时代的机器，很是糟糕，这种机器老早可以淘汰了，1913年以前的还在用。比较先进的是机器制造工业，很发达，这个东西它吹牛了，说样样东西是我们俄国人自力更生创造的。我们当时非常羡慕，你能够造那么多。另外一方面因为关门发展，不知道人家比你进步，没有比较，也不能引进高技术。 我举个例讲，我去买了一个莫斯科牌照相机，带回中国以后人家讲你这个蹩脚货买回来做什么，我说这是苏联最高级的。 他们手里拿着的都是德国进口的蔡司，这不好比了。这只照相机只好给小孩子玩了。 后来也不晓得扔到那里去了 。
还有手表，苏共送我们每一个人一只手表，送手表是因为我们代表团集合的时候常有人迟到，他们说你们不知道时间啊？送你们一只手表。所以我们大家不大高兴，好像侮辱我们样子。他们说等你工业化了，你就会知道时间的重要，我们是农业国，他是工业国，比我们先进啊。 这只手表拿来我没用过，后来我送给我的老保姆了。其实这只表也很蹩脚，我的一只进口手表比它好得多了。 所以从手表、照相机看苏联工业品很差，我从花布看也很差。后来他们每个人发了一千卢布，要我们自己可以买点什么东西。我走到大商店看没有东西要，这些东西我总觉得老花头没啥好，只买了一个小孩子玩的玩具，木头做的娃娃，这中国倒没有的送给我的小女儿。 还有一样东西中国没有的，是美术展览馆的画片，都是十九世纪的名画，那画是很好的，都是油画作品我觉得很好，所以我买了不少带回中国来。 十九世纪的俄国的艺术品很好，到了苏维埃时代油画就差，没有出什么名画，名画都是十九世纪的。不显得苏联时代艺术有进步，从雕刻家具看也是老的也很了不起 ，苏维埃时代就没有这个东西，高贵的房屋都是沙皇时代贵族造的，不是无产阶级造的。
看到苏维到底有些什么进步呢？我看到了养猪场是进步的 ，文化教育也还是比较发达的，它实行十年制教育 。所以苏联人文化比较高，没看到有什么文盲 ，这点比我们进步得多。但它里面的教育方法是教条主义非常严重的。就是给我们上课也很奇怪，它这上课不是像我这样好随便谈的，都是写好打印后读的，我就好像每天来上俄语课，不懂俄文的人真是厌烦死了，一面翻译一讲，占去很多时间。其实就这个东西你看看就行了。讲话为什么这样怕，原因就是怕有性命危险， 斯大林很残酷，真是非常厉害的，不好有一点差错，文字都是经过审查。所以讲话可以叫做读讲义。而且每篇报告里都是一样模式：在斯大林领导之下的农业、斯大林领导之下的工业，呆板地要挂一个斯大林的名字， 一切都是华而不实的斯大林（个人崇拜），真是非常令我厌烦。从这个讲稿里面看，苏联言论是一点自由没有的 。我问过中国留在苏联的大学生，你读资本论怎么读的，他说《资本论》没啥了不起，考试时候注意，老师会告诉你第几章第几页背出来， 《资本论》在背，还会学得好吗，这是中国留学生告诉我的。 这点我不大同意，我反对这教条主义啃书本，我说你懂不懂呢，他说我管它了，反正我考试及格就是了。这个问题就很大了。
苏联文学很重视十九世纪普希金作品，每个人都要背书的，好像中国人读背李白、杜甫的诗一样，要读这种东西。这个他们很讲究，不马虎的，不像中国现在语文教育很差，他们很考究，音乐，跳舞这很普通。他们跳各种芭蕾舞中学里都学的，女学生都学跳各种舞，这方面教育我看要比中国发展好。 不发展的东西也多了，比如英文就很差，外文不大发达的。从前沙皇时代法语很流行，到那个时候不是大流行，现在是完全讲俄文 。读中文也很差，这个汉学家对中国问题根本不懂。我很注意这个汉学家，他研究的还是中国古代的东西，根本不知道中国已经有很大的改变，所以他写出的文章是古文，哈哈哈！演戏的时候一个女的出来，穿的是清朝的衣服，这怎么回事呢，他还问：你们小脚还有没有？他脑子里想的是你们仍旧非常落后，这个表示他们对中国的情况非常不了解，这也是很可悲了。为什么呢，我们是第三国际领导的，俄国人对中国的情况一无所知，它怎么来领导中国革命？我是从这方面去看的，我们受了许多斯大林的苦，
统一领导是我们最根本问题， 我们也到工厂里去看，到区委也去看，莫斯科市委也去看，是怎样统一领导的。一道命令下去下面必须要服从，这个效果怎么样我不清楚，不过没表出来他们有严重的分裂，也不可能有分裂。我们代表团对此问题争论很多，东北有一个同志，对统一领导问题有形象化的比喻，他说就好像用一根腰带把衣服上下扎牢了。他这样讲 ，我觉得也有点道理，苏联的做法主要靠党统一领导，不能有不同意见，强迫你一定要执行，错你也得执行，就是这样的。
我们还问他们，你怎么统一领导？他说有三条，第一，党委必须要配备干部，干部决定一切，干部掌握在你手里，所以它有个干部部；第二条决定政策方针， 要由党委决定，不能讨论的；第三条就是检查，做得什么样，假使不好要处分你，把你撤职或者调走。 有这么三条就可以统一领导了。 这个事情好有不好，好呢是统一行动、统一思想、统一计划、统一领导，很统一。但是你仔细去研究，里面就问题大了， 根本谈不到民主，说民主集中制是空的，实质上还是高度集中，没有民主。他计划下来你怎么能讨论讨论？到工厂里看到有一句口号" 计划就是法律"。这句话我是头一次听到，可见他这个计划是不好动的，叫你生产多少东西你不好变动，规格也不好变，假使你要改良改良也不可以。他们所说的一个劳动模范，并不是一个创造性的劳动模范，而是坚决能够执行任务，生产量能够达到的才能成为劳动模范。所以苏联生产不能发展毛病也在这个地方。它的制度造成人不能有一种创造性的发展，他只能够是生产的奴隶，而不能够成为生产的主人。所谓工人阶级的领导，它说是通过共产党去领导的，工人群众只好听话照办，是这样一种情况之下的统一。 苏联长期存在各种强制的办法，后来的垮台也在这个地方。它生产力跟不上去， 致命伤就是生产力不能发展。像美国 经济就发展 。人的积极性不同了，他允许你主动创造，这个苏联是不允许的，问题就很大。
你再去研究按劳分配，这不是社会主义原则吗，我们记牢这一条 ，马克思讲过社会主义按劳分配，那么你去看看苏联，不是这样，他基本上是平均工资，这个工资也没有什么变化。 当了劳动模范是名誉奖，给他一张纸头一张证书，说你很好，在光荣榜上，报纸上面登登，但它能得到什么东西呢，没有什么东西可得到 。劳动人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得到，积极性也没有。所谓社会主义竞赛，实质上并没有什么效果 。在苏联么什么人最富呢，这个问题我也注意了，最富的有几种人： 一种是唱歌的、演戏的（明星），他唱一支歌就是价钱很高，演一个戏也是不得了；还有一种就是党政干部，但党政干部的工资你是不好问的。
1950年 再赴苏联见闻
我后来被打成反革命时与毛主席一起拍的这张照片被抄家抄去了。 照片大大帮助了我，我说这是毛主席，红卫兵看到毛主席非常尊重，我同毛主席一道拍照总不是坏人。
在亚洲妇女大会开会时期，还有一件事 邓颖超来找我了，她说恩来找你谈谈，你好长时间 没到中央来，要请你吃饭 ，我就去了，在中南海里边，一共就三个人，他们夫妻两个我一个 。这次吃饭谈话当中，周总理说你许多年没有到中央来了，这次你来很高兴，后来又谈到1931年反王明路线问题，我不是做右派分子嚒，他说" 你这么年轻怎能去反对中央决议呢，以后要当心点，不要反对中央决议"。 我心里奇怪，年纪輕就不好反对错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能反对？他好像在教育我，你年纪輕又不懂事 应该听从中央，不好反对，他是这个意思 。我不大接受，我想人又不是年纪轻、老的关系，只要不对我就应当讲 ，现在我也没有接受。不过后来想想他话也有一定的道理，57年我不是又倒霉了，但是到现在我还不是顶觉悟，所以我还有可能做右派分子。 他是老经验了，饭吃好他陪我到中南海昆明湖去划船。总理对我非常客气，非常高兴，因为我到底是他从小看大的，初见他时（在莫斯科）只有二十来岁了，那样蛮好当时留下了一个很深的影响，不过我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多年以后还是不大通。从31年以后就没碰到 ，抗日战争三年自卫战中一直就没有碰到，到49年后才又见到 。邓颖超与我老早就认识，1926年我就见到，后来到莫斯科留学时又遇到 ，31年也见到 。
我在北京发生的一件事 震动也很大，在组织部召见中遇到刘顺元，是旅大区的党委书记，那个时刚刚被撤职回来，住在招待所和我一道。我问他什么事被开除 ，说因为他反对苏联。当时苏联接管大连和东北，把许多物资都拿走了，他在那里反对，说你们怎么拿了我们的东西 ，结果这事不得了，这事情大概刘少奇处理的。说怎么可以反对苏联啊。 苏联人抗议说你们旅大区委书记批评我们，苏联人非常骄傲，不得了谁要反对他那是中苏关系问题，中央马上就把他撤职。这事对我也震动很大。共产党可以反对不正确的东西，我认为刘顺元的意见很对，何以要撤职呢？当时解放区许多事，这是第一桩事 。不过我也并没因此接受教训啦，后自己也反苏了。刘顺元是第一个因反苏遭到撤职处理的。他回到上海来只好做华东局机关党委书记。这老兄最近刚刚过世，是很直爽的一个人。对这事我也想不通。所以在北京期间这两件事对我印象非常深刻。
回到南京以后，我情绪上已经非常想离开了，那时柯庆施已经做南京市委书记了，原来市委书记栗裕、唐亮已经走了。 三野书记是栗裕，副书记是唐亮，他们都打仗去了。柯庆施就上来做市委书记，这个人态度不好，很骄傲。我觉得很难与他相处，再加上过去会师问题没有搞好，我总想要离开。此时机会来了，中央发了一个电报来，要组织代表团到苏联去参观，研究他们的组织工作怎么做，要搞一个党政军的组织工作考察团，要求省委以上的组织部长参加。我这时是南京分局的组织部长，当然有资格好去，因此我要求到苏联去参观，马上就获批准 ，当时我就准备离开南京，我把一切工作都交代清楚，准备不回来了。
我是1950年二月出国的。出国之前待在北京受一系列的训练，要做很多准备。这时刘少奇出来接见，这次考察实际上是刘少奇的意思。就是中国共产党夺取政权以后，到底怎么个组织法也弄不懂，他就召集我们所有的人开这个会议。代表团人有三、四十个人。他要求考察苏联党在1934年以后究竟怎样做的 ； 二次大战以后苏联党又是怎么搞的？要我们去研究这些问题。刘少奇接见时王光美 在陪。刘少奇谈话当中几点是很值得注意的，一点是到了苏联以后不要去谈南斯拉夫的事，南斯拉夫已经被斯大林开除出国际情报局，铁托是当作反革命了，不好问；第二个是不可以谈统一战线工作，苏联还没统一战线工作，假如去问，人家也不懂社么叫做统一战线 ，统一战线无非是同资产阶级关系，他们资产阶级全部打倒了。苏联统一战线没有到是真的。还要一件事也不好讲的，你们工资多少不好问的，他们工资收入差别很大，最高的领袖工资同下面人员相差很大，不好问。 这三点给我的印象很深。主要去考察他们的党政军，党政工团四个东西经常打架，怎样配合？ 我们也是遇到这样的问题。一个工厂这四个方面经常关系搞不好。 政府机关怎么领导工业，怎么领导农业，党 政关系等等都是很重要的问题，要我们具体去研究考察，从中央到地方都要研究考察，全国都要调查过。到底他们怎么做的。我觉得这些问题是很重要，我碰到的也是这许多问题。
当时还有一个问题也很值得我们注意的，就是（七届）二中全会决议，1948年开的，南京一解放就讨论学习，我们出国以前也讨论这个问题，这个决议里有些问题我不太了解，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决议里讲从解放以后矛盾就是是资产阶级要反对无产阶级，已进入无产阶级革命了。从解放开始主要矛盾就是工人阶级同资产阶级矛盾，48年已经讲这话 ，49年10月1日 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10月1日以后我们就开始社会主义革命啦？这个问题我脑子里一直想不通，到现在还没有解决。到苏联去考察解决了吗？更是越加糊涂了，不是解决了。 考察了4个月，各省的组织部长，华东，东北都去，团长就是东北局的书记张秀山，后来被打成高岗分子，王尧山是副团长，还有组织部的一个副部长，我们是属于华东的代表团，全团规模很大的。
我看这些问题在苏联也没有根本解决，因为苏联是十月革命，就算无产阶级革命了，这没这问题，一开始建立就是无产阶级专政。我们10月1号 建立政权，但我们的政权是无产阶级专政吗？那么你何以还有个共同纲领呢？共同纲领不是无产阶级革命。还有毛主席讲的中国革命是新民主主义革命， 组织联合政府这个理论算不算数？ 10月1日以后组织的政府是不是联合政府，这些问题搞不清楚，现在也搞不清楚。照毛主席讲的中国政权应是联合政府，中国革命应是新民主主义革命，要发展资本主义，发展多种经济，很明确，但后来完全不是这样了。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社会主义革命，我也弄不清，照他们讲10月1日开始就是社会主义革命，有的说是从56年开始的，把工商业资本改造从这时开始 。从什么地方可查文件也查不到，到现在也没弄清。中国姓社、姓资还是一个大问题，我也是带着这个问题去看苏联的。在苏联也不能得到一个明确的结论，因为它明确十月革命就是无产阶级革命，全世界都承认十月革命道路，如果这是对的呢，那中国革命当然是无产阶级革命了。但中国情况同俄国不一样，各国情况都有不一样，是不是共同都要走十月革命道路的问题，这是争论的问题，现在讲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又不是走十月革命道路了？ 满脑子这种问题没办法解决，还有无产阶级专政怎么专，苏联十月革命 大约有百分之十以上工人，我们呢，我从南京一看不得了，南京只有二万工人 ，这么大一个城市只有二万产业工人，其他都是官僚机关，都是公务员、公交人员，这种人哪是无产阶级， 再看看马克思讲的无产阶级专政也不是这样子 ，科学社会主义不同，理论上、思想上一直 不搞清楚，这些问题基本上有理论也有实践 问题。我们后来是一边倒要向苏联学习这与我们的考察都有关系，或多或少带了一些错误的东西回来，这不好否定的。这个问题很值得研究，就我到现在也不放心不下，我怎么来看苏联，我怎么来研究苏联为什么失败，今天是我没有解决的问题 ，我还是要重新研究 ，苏联为什么失败，如果它是真正的无产阶级专政，真正的社会主义不至于垮的这么惨 。并且苏联工人阶级并未掌握过主动权，所以这个问题应当研究。但这个问题没有人研究。
七届二中全会决议也有问题的，解放头一天就变成工人阶级同资产阶级的矛盾中国的资产阶级有多少呢 ？比如南京就有一个永利錏化工厂， 老板同我们很要好，是统一战线。 解放以后你就反对他啊？我就不通。上海也一样情况，上海的资产阶级同我们 统一战线，反对蒋介石都是一致的，我们的市长有好几个都是资产阶级，副市长。那么解放以后你把他当作敌人，这不可能。在南京 我说不能翻脸不认人，昨天我同你是朋友，今天我同你是敌人，这话我不能讲，所以后来成为右派分子也同这个问题有关系，思想一直 没弄通。马列主义用不上，看看马列主义理论，看看中国的实践，这两个东西搭不上头，所以这要好好研究。 这个问题要是解决了中国的问题就好办了，这是一个根本的问题。所以我这次到苏联考察虽然 没啥成绩好讲，但对我们还是有教育意义。
我们这个代表团名称叫做党政领导干部代表团，中共中央觉得不大好后来改为组织工作考察团。去的人都是各省委的和大行政区的组织部长，中央直属就南京同上海两个市。代表团人数大概三十几个人，这个里边女同志只有我同河北省委的一个组织部长（注：薛迅）两个人是女同志，其他都是男的。翻译有几个，还要一个女的打字的，这么些个人。
我们的任务主要是考察苏联党怎么领导这个国家的，党政工团的关系怎么样，因为中国解放以后碰到的是这个问题，统一不起来，那么事先都打过招呼的。去了以后首先从西伯利亚坐火车去，九天九夜才到莫斯科，我们从北京出发坐列车去的。列车上倒也很有趣，因为我的俄文比较好一点，可同列车员谈话，火车上非常无聊，没有什么人好谈话，后来着一些情况。这个一个列车员是中年的 妇女， 我们是一个专列，没有俄国人都是中国人，车上倒也很豪华，当时看起来也不错，地毯、窗帘、壁灯很富丽堂皇的样子，饭也吃得不差，只觉得社会主义很好。大概同现在中国头等车差不多，与当时穷困的中国相比觉得社会主义苏联了不起。但是进车厢里面就有问题发生，到晚上要我们值夜班，每天晚上要两个人值班，说火车到了一个站头会有小偷上来，这两个人要去看着。那么我又奇怪了，这个社会主义怎么还有那么多小偷呢？ 这个问题就来了，那我就去问我们带队的林枫，他是中央派来的。我说这是什么道理啊，他说这叫做资本主义残余，资本主义残余，这个我就不懂，搞了那么多年还是残余？ 一路上也很紧张，车子一到站，马上就看看，假使有人要到站上玩玩都是很严格的，要几个人一组，不能随便跑。东西倒没有偷去，因为有人看着。到站时还有奇怪的事 ，很多农民都到火车站来卖东西，卖的是手工业品什么羊毛纸巾，小孩子用的帽子 ，袜子、手套这样的东西。 这是一个什么问题呢，你不是社会主义吗，你还有这种市场？全苏联是不能有私人买卖的，但农村里都普遍地在卖。 妇女多，弄些这样买卖来赚钱， 那他们还是有市场经济的，这小农经济相当发展，是资本主义，列宁讲小农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资本主义，你这个苏联是不是也是有资本主义，这些我脑子里都想一想了。
我同列车员之间谈也很有趣的，我问她你家里有几个孩 ？她说一个儿子同一个媳妇离婚了，有一个孙子，家庭生活很困难，儿子单独养活母亲也不行，她说她还是做列车员，也是个党员。她说苏联经过战争以后，男的死了很多，女的多数是做寡妇，所以现在一个男人占有很多女人不奇怪，女的多男的少，我看她每天吃什么 ，她是很苦的啦，这么长的火车上 ，面包一片，红茶一杯，两块糖，有时候看到她吃点香肠，这个生活是相当艰苦的，比我们列车员还要苦， 而且都是黑面包，同我们吃的东西完全是两样，所以我看苏联工人生活并不好。 她说生活蛮困难的，还要养活一个孙子。一路上我注意这些问题，资本主义残余究竟有没有，市场有没有？我们到了莫斯科以后，住在在红场附近很大旅馆。 这个旅馆还是沙皇时代的东西，它里面所有的家具全部都是沙皇时代的，没有一样是新的。沙皇时代的东西很有趣非常巨大，精雕细刻的，苏维埃政府还造不出这种东西。一路看过去都是这种老东西，一个个房间都是老的，再看看外面莫斯科的房子大部分也都是旧俄时代的 ，没有看到新建的象现在这种高楼大厦。与我二十年前所见差不多没有发生什么大变化。
但最引起 我注意是克里姆林宫上面有个霓虹灯，俄文写着：" 光荣属于斯大林 "，这引起我的注意 ，那么多人在卫国战争中牺牲，这不是人民的力量吗，光荣只归于斯大林是啥意思啊。 我又奇怪了， 实际上当时是在搞个人迷信，但我也没有想到这斯大林搞个人迷信，只感觉这口号很不妥当，光荣属于斯大林，那么许多人民牺牲，几千万人民的牺牲他们不光荣吗，只属于斯大林一个人吗，我把这个问题当作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看。我是作为外国人来研究他的问题了。不过我们中国同志也并不了解这许多，他们从来没有出过国，一直在农村里搞斗争，世界上的东西不是很懂，我也没有去与其他人讨论，但心里总觉得奇怪。过去在苏联学习的时候，就看到对斯大林问题是有争论的，所以引起我的注意也不是偶然的。托洛茨基说他是官僚主义，到底官僚主义到什么程度我不大了解，不过我对这口号奇怪。那时侯所有的反对派已经统统杀掉了， 没了反对派彻底干净，最后留了他自己一个。
苏共中央的宣传部长是斯大林派来的 ，代表斯大林向我们讲话。说我们中国代表来了以后应让他多看看。我们是中国解放以后第一个代表团，正式访苏代表这是第一个，让你们多看看，这句话影响很大，因为使得我们有许多机会看到很多东西。他宣布了计划，参观的地方大部分在莫斯科，还有列宁格勒，乌兹别克共和国，克里米亚四个地方。这个范围很大，从北到南面，苏联这个地方大得使人有点惊吓，你从北京到莫斯科九天九夜，从列宁格勒到乌兹别克共和国要五天五夜，这坐火车的时间很长，而且经过的地方都是非常荒凉。从列宁格勒到乌兹别克都是沙漠半沙漠地方，这是一个大问题，苏联实际上没有什么开发，都是荒凉没有人烟的。我在西伯利亚只看到树林很多，没有看到什么人，一路上也是那么荒凉。所以他说你们要看看少数民族，乌兹别克共和国是靠近新疆，好多东西都是同新疆差不多，你们去看看了解他们的民族政策是什么。 联共中央宣布了参观的计划，参观的地区。首先参观联共中央，看联共中央的实践，每天给你上一课，讲了以后再去看，就是这样的做法，资料一大堆啊，每天厚厚一沓，我做了九本笔记 ，可是这些东西带回中国以后，在一九五七反右斗争说这是保密的就全部被抄去了，后来去问就不知道了，现在没有影踪，经过文化大革命还会保存吗，非常可惜，这九本笔记现在拿出来是多么珍贵。现是一无所有，我不知道这代表团里面有谁还保存着笔记，可能有。运气好的没有抄去。 是我自己记的东西有什么好保密的，莫名其妙 ！ 所以我现在只好凭自己记忆力来考虑问题了。
首先是他们把中央里面的组织情况讲一讲，怎么个领导法，苏共领导是这样子，党委也是分开，管中央各部，部里很多但都有宣传鼓动部、工会、青年团、 组织部 ，他们的组织部有两个，原来还有个干部同我们不一样，财贸部：财政贸易部、工业部，特别发达有轻工业部、重工业部 。我们就问他你们有妇女部吗，他说妇女部没有，苏联已经没有妇女问题。后来我到乌兹别克共和国去看看，这个中央里有妇女部，他说这里的妇女非常落后，受别人压迫，还要解放妇女 ，可见苏联是一个庞大无比的国家，很不一样。少数民族多，俄罗斯只有一个，他很多加盟共和国都是很落后的。例如，现在在打仗的车臣共和国连文字都没有。所以这种国家你要搞什么社会主义，我真怀疑。 车臣坚决不合作，宁可让你打死也不同俄国合作，要过自己的生活。车臣共和国原来是没文字的，有好多共和国也是没文字的，靠俄国人给它搞文字 。
我们特别注意它政府有什么工业部也对口就好控制了， 党的重工业对政府重工业，轻工业对轻工业，银行就财贸部管，商业，商业部它也有。这样就很简单，所谓党领导一切。把干部统一起来。群众问题也很简单 别人都不好有组织 ，只有一个青年团都控制在手里，也就很简单。像资本主义国家就麻烦了，组织很多，它那个很简单。它强调党领导一切的。我们问党领导不了怎么办 ？它说这不成问题的，在他们看起来不成问题。在我们讲起来是问题很多，我们的工厂里，党政工团系统很多，互相打架党委一个决议，工会一个决议，吵得一塌糊涂。但苏联没有这个问题，还有一个合作社组织仲裁，对口领导计划经济就好办。
所有苏联的工业，都有计划，重工业有多少工厂，生产多少。比如纺织工业你生产多少布可以计划，所谓计划经济就是这样子。但这漏洞百出的，我发现 许多工业品的质量很差，数量是可以控制，质量就很难控制。到工厂里去看看很多报表，都是生产完成任务，生产多少东西，到底什么质量它没有办法表现出来， 只有一个光荣榜，好多人是劳动模范。这是不是代表它的质量呢，不能表现，他顶多是完成生产数量的任务。所以工业产品很粗糙，问质量好不好，是很麻烦的事情，因为没有一个监督制度。数量完成给你了，我就不管了，是这个问题。这个就是所谓计划经济，它永远不会变的。价格也很奇怪的，它用模子压印在上边，比如这个东西多少卢布，多少年仍旧一样，价格不变。这个我看了非常滑稽，好多东西上刻写着多少卢布，真是别有风味，我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
它最强调的是重工业 ，它的理论依据是苏联被帝国主义包围，时刻要准备战争，没有工业就不能打仗，所以要优先发展重工业，重工业是工业之母。它的这套理论中国也搬来了，我看了很奇怪。后来因为我要很快离开那个地方，就问重工业之母这什么道理，他们说战争就是钢铁战争，时刻准备战争就要发展重工业这个理论，好像也有道理。但是另外一方面呢，人民的需要就非常困难，比如看到许多蹩脚货。我穿的袜子、鞋子在中国都是蹩脚货，但在他们这里是很高级了。过去上海的工业显然要比莫斯科好，对我们的袜子他们还觉得你这个东西好，他们的袜子一穿上就破，鞋子一律式样的，男的女的鞋子都一样。不像中国人花色繁多 。所以这都是问题，商品不能适合群众的需要，质量也很差，苏联的工业化就是这个样子。他们的理论是你们假使工业化了生活就可以好的。那么还有农业呢，苏联有农业部，但你去看看农村那个情况就很糟糕了。农民生活很苦，所以农民要去出卖点小商品，如果生活很好就不会这样。我们去参观集体农庄，一个养猪场倒是很好，猪吃的东西都是莫斯科大宾馆里吃剩的东西，轧成粉末，运到那里去，营养很好，再加上一些什么东西，猪养得很大很胖。我们倒要学习，食物浪费掉很可惜，这方法比中国好。 我也没有看到 挑担子这类东西，已经做到了机械化了， 种谷也基本上用机器 ，中国用老牛，我没有看见用老牛，这点它无论如何要比我们进步。我们还是很羡慕的。但是农村里情况并不太好， 收获大部分都上交，农民得到的不多。还有农民是不准进城的，农民进来一次要路条什么很困难。因为城市里挤得不得了， 像上海一样农民不好进来，大概学的日本人样子，非常麻烦。进到莫斯科城里干什么事这都要路条证明的。
工业方面：后来我们到很多纺织厂去了，纺织厂产的花布是俄国有名的，但比上海花布差，也没有人来竞争，也不需要出口。所以也用不着改良。那么我看那个机器都是沙皇时代的机器，很是糟糕，这种机器老早可以淘汰了，1913年以前的还在用。比较先进的是机器制造工业，很发达，这个东西它吹牛了，说样样东西是我们俄国人自力更生创造的。我们当时非常羡慕，你能够造那么多。另外一方面因为关门发展，不知道人家比你进步，没有比较，也不能引进高技术。 我举个例讲，我去买了一个莫斯科牌照相机，带回中国以后人家讲你这个蹩脚货买回来做什么，我说这是苏联最高级的。 他们手里拿着的都是德国进口的蔡司，这不好比了。这只照相机只好给小孩子玩了。 后来也不晓得扔到那里去了 。
还有手表，苏共送我们每一个人一只手表，送手表是因为我们代表团集合的时候常有人迟到，他们说你们不知道时间啊？送你们一只手表。所以我们大家不大高兴，好像侮辱我们样子。他们说等你工业化了，你就会知道时间的重要，我们是农业国，他是工业国，比我们先进啊。 这只手表拿来我没用过，后来我送给我的老保姆了。其实这只表也很蹩脚，我的一只进口手表比它好得多了。 所以从手表、照相机看苏联工业品很差，我从花布看也很差。后来他们每个人发了一千卢布，要我们自己可以买点什么东西。我走到大商店看没有东西要，这些东西我总觉得老花头没啥好，只买了一个小孩子玩的玩具，木头做的娃娃，这中国倒没有的送给我的小女儿。 还有一样东西中国没有的，是美术展览馆的画片，都是十九世纪的名画，那画是很好的，都是油画作品我觉得很好，所以我买了不少带回中国来。 十九世纪的俄国的艺术品很好，到了苏维埃时代油画就差，没有出什么名画，名画都是十九世纪的。不显得苏联时代艺术有进步，从雕刻家具看也是老的也很了不起 ，苏维埃时代就没有这个东西，高贵的房屋都是沙皇时代贵族造的，不是无产阶级造的。
看到苏维到底有些什么进步呢？我看到了养猪场是进步的 ，文化教育也还是比较发达的，它实行十年制教育 。所以苏联人文化比较高，没看到有什么文盲 ，这点比我们进步得多。但它里面的教育方法是教条主义非常严重的。就是给我们上课也很奇怪，它这上课不是像我这样好随便谈的，都是写好打印后读的，我就好像每天来上俄语课，不懂俄文的人真是厌烦死了，一面翻译一讲，占去很多时间。其实就这个东西你看看就行了。讲话为什么这样怕，原因就是怕有性命危险， 斯大林很残酷，真是非常厉害的，不好有一点差错，文字都是经过审查。所以讲话可以叫做读讲义。而且每篇报告里都是一样模式：在斯大林领导之下的农业、斯大林领导之下的工业，呆板地要挂一个斯大林的名字， 一切都是华而不实的斯大林（个人崇拜），真是非常令我厌烦。从这个讲稿里面看，苏联言论是一点自由没有的 。我问过中国留在苏联的大学生，你读资本论怎么读的，他说《资本论》没啥了不起，考试时候注意，老师会告诉你第几章第几页背出来， 《资本论》在背，还会学得好吗，这是中国留学生告诉我的。 这点我不大同意，我反对这教条主义啃书本，我说你懂不懂呢，他说我管它了，反正我考试及格就是了。这个问题就很大了。
苏联文学很重视十九世纪普希金作品，每个人都要背书的，好像中国人读背李白、杜甫的诗一样，要读这种东西。这个他们很讲究，不马虎的，不像中国现在语文教育很差，他们很考究，音乐，跳舞这很普通。他们跳各种芭蕾舞中学里都学的，女学生都学跳各种舞，这方面教育我看要比中国发展好。 不发展的东西也多了，比如英文就很差，外文不大发达的。从前沙皇时代法语很流行，到那个时候不是大流行，现在是完全讲俄文 。读中文也很差，这个汉学家对中国问题根本不懂。我很注意这个汉学家，他研究的还是中国古代的东西，根本不知道中国已经有很大的改变，所以他写出的文章是古文，哈哈哈！演戏的时候一个女的出来，穿的是清朝的衣服，这怎么回事呢，他还问：你们小脚还有没有？他脑子里想的是你们仍旧非常落后，这个表示他们对中国的情况非常不了解，这也是很可悲了。为什么呢，我们是第三国际领导的，俄国人对中国的情况一无所知，它怎么来领导中国革命？我是从这方面去看的，我们受了许多斯大林的苦，
统一领导是我们最根本问题， 我们也到工厂里去看，到区委也去看，莫斯科市委也去看，是怎样统一领导的。一道命令下去下面必须要服从，这个效果怎么样我不清楚，不过没表出来他们有严重的分裂，也不可能有分裂。我们代表团对此问题争论很多，东北有一个同志，对统一领导问题有形象化的比喻，他说就好像用一根腰带把衣服上下扎牢了。他这样讲 ，我觉得也有点道理，苏联的做法主要靠党统一领导，不能有不同意见，强迫你一定要执行，错你也得执行，就是这样的。
我们还问他们，你怎么统一领导？他说有三条，第一，党委必须要配备干部，干部决定一切，干部掌握在你手里，所以它有个干部部；第二条决定政策方针， 要由党委决定，不能讨论的；第三条就是检查，做得什么样，假使不好要处分你，把你撤职或者调走。 有这么三条就可以统一领导了。 这个事情好有不好，好呢是统一行动、统一思想、统一计划、统一领导，很统一。但是你仔细去研究，里面就问题大了， 根本谈不到民主，说民主集中制是空的，实质上还是高度集中，没有民主。他计划下来你怎么能讨论讨论？到工厂里看到有一句口号" 计划就是法律"。这句话我是头一次听到，可见他这个计划是不好动的，叫你生产多少东西你不好变动，规格也不好变，假使你要改良改良也不可以。他们所说的一个劳动模范，并不是一个创造性的劳动模范，而是坚决能够执行任务，生产量能够达到的才能成为劳动模范。所以苏联生产不能发展毛病也在这个地方。它的制度造成人不能有一种创造性的发展，他只能够是生产的奴隶，而不能够成为生产的主人。所谓工人阶级的领导，它说是通过共产党去领导的，工人群众只好听话照办，是这样一种情况之下的统一。 苏联长期存在各种强制的办法，后来的垮台也在这个地方。它生产力跟不上去， 致命伤就是生产力不能发展。像美国 经济就发展 。人的积极性不同了，他允许你主动创造，这个苏联是不允许的，问题就很大。
你再去研究按劳分配，这不是社会主义原则吗，我们记牢这一条 ，马克思讲过社会主义按劳分配，那么你去看看苏联，不是这样，他基本上是平均工资，这个工资也没有什么变化。 当了劳动模范是名誉奖，给他一张纸头一张证书，说你很好，在光荣榜上，报纸上面登登，但它能得到什么东西呢，没有什么东西可得到 。劳动人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得到，积极性也没有。所谓社会主义竞赛，实质上并没有什么效果 。在苏联么什么人最富呢，这个问题我也注意了，最富的有几种人： 一种是唱歌的、演戏的（明星），他唱一支歌就是价钱很高，演一个戏也是不得了；还有一种就是党政干部，但党政干部的工资你是不好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