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派摘帽,重回上海

Title

右派摘帽,重回上海

Subject

Rehabilitation and case settlement

Description

Rehabilitation (zhāi mào) of Rightists, Returning to Shanghai

Creator

陈修良

Date

1996

Format

pdf

Language

zh

Coverage

Hangzhou, Shanghai, Zhejiang

Text

*31盘

右派摘帽,重回上海

他还了解赫鲁晓夫垮台的真相。他知道的从北京来的消息比我多, 孙冶方告诉我文化大革命是怎样发生的,被解放的老干部心中都清楚。他对毛主席非常气愤,看到我家里有毛主席像挂着,他就骂这个老头子怎样怎样。我对他说你不好骂,那时我对毛主席还很信仰,还批评他说你刚出来晓得什么,不好乱讲的。他每天到襄阳公园去打太极拳。这个人真有趣 ,他还要写文章,天天在写,写了好多东西。我说你安分守己一点,不要乱讲,那时形势还蛮紧张的,周恩来已经死了,毛主席还活着,夺权形势很严峻。这个他也知道 。 孙冶方放出来,但他并没什么罪名,结论大概说他不是特务、叛徒就可以放,行动可以自由了。他还到外地去旅游,甚至离开上海到很远省市去,他是搞工业的,要到内地去看工业生产的实际情况。
关于郭绍棠情况的来龙去脉他告诉我,是在他家抄家时抄出我给他的一封信。我说你留着这信,害得我要死。孙冶方虽然那个时候肝脏已经不好,还要吃点酒,我说你不能再喝了,他还是要喝,从牢监里出来的人很多要喝酒。几个月后他回到北京。1976年 9月9号我还在上海,突然听到毛主席逝世了,我心里慌 这问题大了,一定要乱了怎么办呢?我说自己赶快要回杭州去,乱起来我留在上海不好,我不想打扰家里人。我就回杭州去了。回到杭州后,我要去参加悼念会 ,但我是不准去的,还有毛主席像章,每人一个,我也是没有的,因为是牛鬼蛇神不好戴,也不好去纪念毛。当时我对毛主席的死也很难过,我对他还是有感情,常想到过去反王明路线没毛主席也不行 虽说他犯了错误还是在原谅他 。过了一段时期,江青被捕了,杭州有一个农大教授从 BBC电台听到消息, 告诉沙孟海:江青四人帮已经被捕了,沙孟海再告诉我, 这一下子我好开心了。后来慢慢传开了江青被捕了,四人帮被抓起来,但为什么抓起来我一点也不晓得。 后来华国锋上台了,两个凡是也很厉害的,谁反对毛主席,就是现行反革命。
1977年 外面传说很多,说右派要摘帽子了,七七年冬杭州有些人已经摘了,只有我说是极右分子不好摘的。 省政协要开会,人家讲凡要进去开会的都要摘帽 ,不摘帽的不能进去。一天 徐畹华出现了,她回到杭大来找我谈话,她说你要交代一个问题,你反对过江华要我写下来。我说我没有反对江华,我只有在党代会发表过意见,除此以外我没有反过任何事。她说我反江华一定要我承认,我说我不写。实质上后来我知道,上面已经内定我可以摘帽子,她要我写这个东西是要说明我这个人很不好,一贯反江华,反江华就是反党,阻止为我摘帽。江华当时是神气了,林彪死了以后他是全国高等法院院长,陈伟达成为浙江省委书记,徐畹宛华当然也是提升不得了,所以她又回来陷害我了, 最后还要来搞我一次,说我是反江华的要写下来,我说我就不写, 文化革命十年了我从来没有讲过江华一句坏话,你不是自己也在牛棚吗 ?红卫兵叫我揭发江华,我一样事情都没有讲 ,我这人不搞两面派。我拒绝签字,拒绝承认。
第二天来通知,说我可以去参加政协,我还不晓得已摘帽子,只通知我到招待所去集合。右派彭瑞林、孙章录都在 ,到了这个地方到十二点钟召集我们开会,通知:你们三个人可以摘帽子了。到了下午二点钟政协要开会 , 二点钟以前我们三个人摘帽子以后,才可以进入人民大会堂,可笑吗? 我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徐畹华逼我来写反对江华,就是阻止我摘帽和做政协委员,她们消息蛮灵,其实上面已经决定我要摘掉了。省委书记陈伟达出来,问你们三个人有什么要求,这是1977年12月了,我说我没有其他要求,我只要求回上海去,我一个人在杭州生活困难,,我有个女儿在上海,别的要求都没有。彭瑞林成右派以后,他儿子在东北农场劳动时抢救公家的财产被烧死,按理是个烈士,但因父亲是右派分子,儿子就不好做烈士,这对他打击很大。摘帽子后要求儿子追认为烈士,彭瑞林的只要求这么一点。孙章录成为右派后把她老婆也打成右派,两个人房子也没有了,非常狼狈,还有一个儿子,希望在杭州有一间房子一家能够团聚,他只要求这一点。其实我们这些右派都是好人,一样东西也没有要求过。
我回上海的事马上就答应了。但是要回上海还有困难,搬房子总要有人帮助,杭大根本把你当右派分子扫地出门了是不会管了,连借部汽车都不可以。我只好再请运输公司,后来还是依靠鲍家父子,把我的东西整理一下送回上海,鲍浙潮亲自陪我上火车回到上海,行李就是几本破书,破衣裳,家具都没有,一无所有。这已经是78年1月份了。上海家里有女儿、女婿、小孩子和阿黄姐,我 总算逃离了杭州那个伤心地,就象重新回到了人世间。我同鲍浙潮开玩笑说我从越国逃到吴国了,越王勾践逃回吴国。上海地方比杭州要好得多不象杭州官场这样封闭落后。我在杭州吃苦头最严重还是陈伟达这一家,徐畹华这样坏的人也很少看到。在杭州大学时外语系的教师叫她西太后(慈禧)。 也出于她不得人心所以在文化大革命中很快把她搞成走资派打倒。
七八年开始我又开始另外一种生活了。这里还要补充的是我参加浙江省政协的工作。政协里好多都是新近解放出来的人,原来走资派之类现在也坐到台上了。下面一些老干部看到就火了,条子递上去,说你陈冰这种人不好坐在台上,滚下来 !你是两面派,你把所有的材料抛出去给红卫兵害人。于是会上混乱起来,他也不敢下来。这个场面也很感动人。大家对好人、坏人还是看的清楚的。实际上文化大革命结束以后,很多坏人也都恢复名誉了,恢复工作很快,象陈冰这种人应当审查,也没有审查,结果叫他做政协副主席,后来又到外地去提升,不在杭州就是了。此人完全是两面三刀的人,我看这是很大的遗憾。这种干部不应当提上去,后来都提拨了。
至于我们只有摘帽子,党籍也没有恢复,名誉也没有恢复,就是这个情况。帽子摘了不等于平反,生活待遇也没有解决,二十多年所有欠的工资都不归还。我坚决要求回到上海去就是这个道理。 浙江省同意我回去,但是上海肯不肯接受还是问题 。会议结束以后我赶快回到上海,找上海市委统战部,我说我帽子摘掉了,现在是浙江省政协委员这样一个资格,我想转到上海政协可不可以? 统战部说这个可以,不过要写一个报告,写给上海市委负责人批准。那个时候彭冲是书记,我就写信给彭冲,他倒很爽气,说欢迎你回来。因此我就回来了。 如果留在杭州,以后就讨厌了。这第一步我总算赢了。一共是二十年,戴帽子摘帽二十年了,这个二十年光阴完全浪费掉,弄得我家破人亡。 下面我再讲回上海以后的事情。
回到上海以后,我把关系转到上海市政协,但我很明显地感到并不把我当一个普通的政协委员对待,仍旧把我当摘帽右派。上海也是凡是派当道,对我有相当歧视。比如我有事情到政协去,不许进办公室的,叫你站在走廊里。上海也不得了。不过同浙江不一样,还不是个人报复行为。右派分子就象反革命一样 ,宽大了给你摘帽子,但完全不当你是政协委员,我就是一点工资关系在政协,可以叫家里人来拿取 。没有要你参加什么活动。 我心里想这个问题不解决是不行的。当时凡是派统治下,绝对不好说反右斗争可以平反,搞不好说你反攻倒算,后果严重。
冤假错案太多了,不仅有反右问题,还有文化大革命的大量问题,上海地下党问题,南京地下党问题都有大量冤案。也不是我个人问题,大家都在要求平反,所以我心里想这个问题还要等待时机。但是中央里面意见分歧,右派问题怎么办?当时我经常和孙冶方通信,他已经在北京消息灵通。最主张平反激烈的就是胡耀邦,华国锋是不愿意的。 到了七八年十月份孙冶方告诉我,胡耀邦要做组织部长了,你就可以写信申诉了。
我到十一月才写信给胡耀邦, 把历史经历,反右斗争的详细经过都告诉他。胡耀邦就转批到浙江省委,要求为我改正。那时不是有个决议吗,改正决议,不许讲平反,只许说改正。 浙江省委拖到七九年在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中央要求全国右派大都要改正,他们不能够再拖了,二月份说是给我改正了。
但是决议上有这么一句话,"她是有错误的,但不能划为右派",这怎么解释呢?留尾巴啊。我说我不能接受,错误是人民内部矛盾,右派是敌我矛盾,这两样东西混在一道,我犯错误为什么要开除党籍?为什么要做极右分子?我不是五毒俱全吗?为什么不是极右你要讲清楚。我说我不能同意这个结论,拒不签字。你仍旧拿回去。拿回去这一搁,讨论到九月份 做决定了,这两句话划掉没有了,尾巴去掉了,很长的一个决议。 对我的历史也肯定了,带右派帽子的理由也讲了,"有错误的"尾巴划掉了。原来第一条罪名的党大会发言,说明是宣传部分团很多单位共同的意见,不是我个人意见,不能说是反党纲领;第二点五毒俱全的问题也否定了,所谓反马克思主义,我曾经讲过教条主义是一条绳子,没有说过马克思主义是教条,我说原意是教条主义是一根绳子,不是说马克思主义是一根绳子。因此原来的决议这样写是错的。第三条罪名也是反马克思主义 ,我说干部晚上可以多学习文化,不一定要看马列主义著作,学马列主义也不一定要办训练班,自己也可以学的都是反马克思主义罪行。结论称这是学习方法的不同,不能讲这是反马克思主义,完全不一样,还有呢说我反苏罪名,谈苏联有阴暗一面,但不是说全部反对苏联。